六百文铜钱,像一颗定心丸,沉甸甸地压在破木箱的夹层里,也安稳地落在了二房每个人的心上。连着几天,饭桌上终于不再是能照见人影的稀粥,周氏舍得下米了,虽然还是糙米混着薯干,但至少能捞到实实在在的饭粒。偶尔炒个野菜,筷子尖也能蘸到油星了。
沈安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圆润起来,不再是吓人的青黄色,跑跳起来也有劲了。周氏和沈厚德脸上常年笼罩的愁苦,也淡去了不少,干活时腰杆都挺直了些。
但沈清辞知道,这只是暂时的改善。冬天马上就要来了,这间四处漏风的破屋子,根本抵挡不住严寒。而且,卤味生意像颗不定时炸弹,随时可能被奶奶引爆。
必须要有更长远的打算。
这天晚上,吃过晚饭,油灯如豆。沈清辞没有像往常一样催促大家早点休息节省灯油,而是示意家人围坐过来,神色郑重。
“爹,娘,安安,”她压低声音,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咱们现在有了点钱,我想跟你们商量个事儿。”
“姐,啥事?是不是又要做好吃的了?”沈安第一个响应,舔了舔嘴唇,满是期待。
周氏和沈厚德也看向女儿,心里有些疑惑,又有些莫名的期待。
沈清辞摇摇头,拿起一根烧火剩下的炭条,在桌上铺开一张平时练字用的粗糙草纸(其实是沈厚德从外面捡的废纸),开始一边画一边说:“不是吃的。是房子的事儿。”
“房子?”周氏一愣。
“对。”沈清辞在纸上画了个简单的长方形,“我想着,咱们能不能……攒钱,自己盖一间新房?不用多大,就一间堂屋,一间卧房,带个小灶房就行。最重要的是——”她的炭条在卧房的位置画了几条曲折的线,“咱们盘个火炕!”
“火炕?”沈厚德凑近了些,他听说过这东西,是北边有钱人家才用的,据说冬天睡在上面,暖和得像春天。
“对!”沈清辞用力点头,开始详细解释,“就是在屋里用土坯垒个空心的大台子,一头连着灶房。冬天做饭烧火的余热,就能通过炕洞传到炕底下,把整个炕都烘得热乎乎的!人睡在上面,再也不怕冻脚了!比咱们现在这四面透风的破床强一百倍!”
她描述得生动,沈安第一个被吸引,小脑袋都快钻到纸上了:“真的吗姐?睡在上面是热的?像夏天晒太阳一样?”
“比晒太阳还舒服!外面下大雪,屋里都暖洋洋的!”沈清辞笑着肯定。
周氏听得心驰神往,但更多的是担忧:“他爹,盘炕……咱也不会啊?而且垒房子……那得花多少钱?”她一想到要动土花钱,就本能地害怕。
沈厚德也皱紧了眉:“是啊,阿辞。盖房盘炕是大事,不是咱们这点钱能想的。请工匠、买砖石木料……都是大开销。”
“爹,娘,我没说现在就盖。”沈清辞早就料到他们的反应,耐心地说,“我是说,咱们可以开始攒钱,朝着这个目标努力!有了盼头,干活才有劲头不是?”
她继续用炭条在纸上画:“你们看,咱们现在给陆公子做卤味,只要小心点,差不多三天就能挣三百文。一个月就是……就是好多好多文!”她故意算了个大数,给家人打气,“咱们省着点花,把大部分钱都攒起来。一年,最多两年,说不定就能把盖房的钱攒出来!”
“一年……”周氏喃喃道,眼神有些飘忽。一年后,能住上不透风、有热炕的房子?这画面太美,她有点不敢想。
沈厚德沉默着,看着女儿画的简陋图纸,又抬头看了看屋顶的破洞,灌进来的冷风让他打了个哆嗦。他何尝不想让老婆孩子住得暖和点?
“还有更厉害的呢!”沈清辞见父母意动,又抛出一个“杀手锏”,她在灶房和堂屋之间画了一条线,“要是钱够,咱们还可以在屋子底下修个‘地龙’!”
“地龙?那是啥?地上的长虫?”沈安好奇地问。
“不是虫子!”沈清辞被弟弟逗笑了,“就是在整个屋子地底下,用砖石砌几条烟道,一头连着灶膛。冬天烧火做饭的时候,热气不光能暖炕,还能顺着这些地下的烟道把整个屋子的地都烘热!到时候,屋里就像……像春天一样!光着脚踩在地上都不冷!”
光着脚踩在热乎乎的地上?冬天屋里像春天?
这个描述,彻底击中了周氏和沈厚德内心最柔软的地方。他们冻了大半辈子,对温暖的渴望是刻在骨子里的。这“地龙”听起来,简直就是神仙过的日子!
沈厚德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沙哑:“阿辞……这地龙,你真知道咋弄?”
“我知道原理!”沈清辞肯定地点头,“就是砌通道让热气走一遍嘛!到时候咱们可以请教村里的老师傅,结合着来,肯定能成!”
希望,像一颗被点燃的火种,在昏暗的油灯下跳跃,照亮了四张充满憧憬的脸。
沈安已经兴奋地在炕上打滚了:“我要住新房子!我要睡热炕!我要光脚在地上跑!”
周氏抹了抹不知不觉流下的眼泪,笑着拍了下儿子:“傻孩子,还没影儿的事呢!”但她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之前的否定,而是充满了期盼。
沈厚德重重地吸了口气,看着女儿,又看看妻子和儿子,终于下定了决心。他伸出粗糙的大手,轻轻放在那张画着蓝图的草纸上,声音低沉却坚定:
“好!阿辞,爹听你的!咱们……就朝着这个目标干!”
这一夜,破旧的小屋里,不再只有寒冷和叹息。一个关于温暖新家的梦想,如同一幅最美丽的画卷,在每个人心中缓缓展开,给了他们无穷的勇气和力量。
然而,梦想很美好,现实却很骨感。盖房需要地皮,需要征得奶奶和家族的同意。这笔钱,又该如何在奶奶眼皮子底下,神不知鬼不觉地攒够呢?
第一个现实的问题,已经悄然浮现在沈清辞的脑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