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如轻纱般笼罩着铁母洞,洞穴深处却传来一阵低沉的震颤,仿佛地底巨兽在翻身。
韩十三脸色骤变,他毫不犹豫地伏下身子,将耳朵贴紧粗糙的地面,如同聆听情人的低语般,仔细捕捉着地脉的跳动。
汗珠,沿着他刀削般的脸颊滑落,滴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
他那只独眼,此刻如同鹰隼般锐利,死死地盯着地面,不放过一丝一毫的异样。
那股自地底涌出的微弱热流,如同游丝般纤细,却真实地存在着。
韩十三能够感受到,它并非循着旧律的火道运行,而是像失去了约束的野藤般,恣意地攀援蔓延,四处乱窜。
“不对劲……”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得像是磨砂纸,“这火……走岔了!”
更诡异的是,每一条分支的节奏都截然不同,时而急促如奔雷,时而缓慢如老牛喘息,杂乱无章,毫无规律可循。
韩十三不敢大意,立刻从随身的褡裢里掏出一把古朴的骨尺。
那骨尺不知是何种生物的骨骼制成,表面布满了岁月的痕迹,隐隐散发着一股淡淡的幽光。
他屏住呼吸,将骨尺插入地面,小心翼翼地测量着地底的温度。
骨尺上的刻度,随着温度的升高而缓缓亮起,最终停在一个惊人的数字上。
最热的地方,竟然在废弃祭坛下方三十丈处!
韩十三的脑海中,瞬间浮现出那个决绝的身影——顾一白!
当年,他就是从这里跃入熔炉,以身殉火,才换来了清源村的苟延残喘。
他猛地想起什么,脸色变得更加难看,喉结上下滚动,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
“不是谁在点火……”他喃喃自语,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是火……自己醒了!”
高岩之上,阿朵一袭素衣,静静地伫立着,如同傲立于风中的寒梅。
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此刻却如同寒冰般冷冽,紧紧地盯着地面上纵横交错的裂纹。
这些裂纹,如同狰狞的伤疤,布满了大地,宣告着旧秩序的崩塌。
她缓缓抬起手,掌心贴着粗糙的岩石,感受着地底传来的波动。
那股热流,如同心脏般跳动着,充满了原始而狂野的力量。
忽然,她想起怒哥临死前的那一声啼鸣。
那啼鸣,似悲似喜,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如今回想起来,竟然与这地脉的跳动隐隐共鸣,仿佛是大地发出的哀嚎。
她猛然转身,看向站在一旁的铁婆婆,那张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与冷静。
“铁婆婆,你说打铁不怕火灭,只怕火假……”阿朵的声音,平静而低沉,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若这火是真的,却没人管它,会烧出什么?”
铁婆婆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她的眼睛,如同两颗深邃的古井,看不清底细,却又仿佛蕴藏着无尽的智慧。
“那就看是谁先学会,怎么用脚踩住火星子喽……”铁婆婆的声音,嘶哑而苍老,却又充满了力量,仿佛一位久经沙场的战士。
与此同时,韩十三正疯狂地翻阅着手中的一本破旧的书籍——《南岭锻谱》残卷。
这本书,是他游走四方,历经千辛万苦才收集到的,记载着南岭地区各种锻造秘术。
他小心翼翼地翻过一页又一页,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突然,他的目光停留在书页的夹层中,那里夹着一幅模糊的图录。
那图录,是用一种特殊的矿物颜料绘制而成,年代久远,已经有些褪色,但依然可以辨认出上面的图案。
“初炉九窍图……”韩十三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他死死地盯着图录上的图案,仿佛要将它刻在自己的脑海里。
图录上,记载着远古时期火脉的运行方式。
那时候,火脉并没有统一的归属,而是由各个村落自行取用,互不干涉。
直到第一代律匠出现,他以无上的力量,铸成了一把名为“烬律刀”的神兵,才强行将所有的火脉归于一统,建立了秩序。
韩十三猛然醒悟,他的脸色变得无比苍白,冷汗湿透了他的衣衫。
“所谓‘第一口炉’……并非人造之器!”他喃喃自语,声音颤抖,“而是大地胎动时,自然形成的火源中枢!”
如今,律网崩解,束缚尽去,火脉正在回归原始的状态!
那是一种无序的,狂野的,不受控制的状态!
这意味着什么?
韩十三不敢想象。
阿朵带领着众人,深入祭坛的裂缝。
她走在最前面,神情肃穆,步伐坚定。
柳七的残存灵识,在前方为她引路。
虽然他已经无法说话,也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但他依然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
一行人沿着陡峭的石阶,一步一步地向下走去。
石阶潮湿而阴冷,每走一步,都能听到清脆的回声。
地底三十六阶,空气变得灼热难耐,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火炉之中。
石壁上,浮现出无数天然的裂痕,如同蜘蛛网般密密麻麻,触目惊心。
每一丝缝隙中,都渗出青金色的微光,如同无数只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
阿朵停下脚步,缓缓伸出手,触摸着石壁上的裂痕。
她的指尖,触碰到那些青金色的光芒,竟然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一道蝶形纹。
那纹路,与罗淑英曾被反噬的烙印同源,却色泽温润,充满了生命力。
韩十三走到阿朵身边,仔细地观察着她指尖的纹路,
“它认你……”韩十三的声音低沉而嘶哑,打破了地底的沉寂,“因为你烧过名录,也烧了‘该’字。”
阿朵默默地收回手,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前方,那双清澈的眸子里,充满了坚定。
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当夜,西南方向的某个偏远村落,突然发生了一件诡异的异象:一个年仅五岁的孩童,在睡梦中无意识地走下床,径直走向灶台,竟凭空点燃了灶膛里的柴火……
夜幕低垂,西南边陲的一个小山村,笼罩在静谧而祥和的氛围中。
突然,一道火光划破了这宁静。
村里老张家的五岁孙儿,平日里憨态可掬,此刻却如同梦游一般,双眼空洞无神。
他赤着脚,一步一步地走向灶台,小手鬼使神差地伸向那堆柴火。
令人匪夷所思的是,他并未用火石,也未用火折子,只是那么轻轻一触,灶膛里的柴火竟然“呼”地一声燃烧起来,火苗蹿得老高。
更诡异的是,这火焰仿佛有了生命一般,竟然沿着墙壁逆流而上,迅速地将整座茅屋包裹起来。
熊熊烈焰在夜空中跳跃,却没有灼烧到任何一根梁柱,仿佛被一股神秘的力量操控着。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整个村落。
村民们惊恐万分,议论纷纷,猜测着这突如其来的异象究竟是吉是凶。
铁母洞内,铁婆婆站在那座已经坍塌的熔炉前,凝视着锻魂砧上残留的灰烬。
她的眼神深邃而复杂,仿佛看穿了世间的一切。
突然,她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将手中那只陪伴了她多年的铜铃,毫不犹豫地投入了熔炉之中。
“规矩没了,但人心还在怕。”铁婆婆的声音苍老而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这一回,别等火来找我们,我们得先学会——怎么看住自己的影子。”
话音未落,远处山巅之上,突然冲起一道耀眼的赤色光芒。
那光芒形状奇特,宛如一口倒扣的古钟,缓缓地沉入了地底,消失不见。
阿朵感受到一阵心悸,她望向韩十三,发现对方更加震惊,两人决定去曾经的陶窑废墟看看情况……
阿朵和韩十三一路疾行,赶到曾经的陶窑废墟。
这里早已被风雨侵蚀得不成样子,残垣断壁间,依稀可见昔日的繁荣景象。
韩十三没有过多感叹,他迅速进入工作状态,从随身携带的褡裢里摸出一张巨大的兽皮,平铺在地上。
又取出炭笔,开始在兽皮上勾勒线条。
他的笔触飞快而精准,南岭七十二村的地形在他笔下逐渐显现。
一条条山脉河流,一个个村落的轮廓,都栩栩如生。
然后,他开始在地图上标注,用红色的炭笔,圈出一个个点。
“这是……”阿朵看着地图上逐渐增多的红点,眼中露出疑惑。
“自发燃火点。”韩十三头也不抬地解释道,“我花了半个月的时间,走遍了南岭,一共发现了十九处这样的地方。”
他停下笔,抬起头,指着地图上的红点,继续说道:“这些地方,都曾经是古代采火祭坛的遗址。”
阿朵的心头一震。
采火祭坛,那是远古时期,人们祭祀火神的地方。
难道说,这片土地的记忆,仍然在以某种方式延续着?
“大地有记忆。”韩十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古老的秘密,“这些自发燃火点,就是大地的呼吸,是火焰的脉搏。”
他顿了顿,目光灼灼地看向阿朵,“与其堵火,不如开渠。”
“开渠?”阿朵不解。
“我们可以刻‘契碑’,不控火,只引火。”韩十三解释道,“让火自己选路,但得留下痕迹。”
他的想法大胆而富有创意。
与其强行压制火焰,不如顺应火焰的本性,引导它们流动,并用契碑记录下它们的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