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书源的意见一如既往的严谨、犀利，用词专业得像在起草法律文件：「……商业模式闭环存在明显漏洞，市场风险评估过于乐观，技术实现路径描述模糊，核心竞争力阐述不清。整体而言，不具备独立运营的成熟度。建议回炉重造，或作为潜渊内部孵化项目，由成熟团队接管。」
李哲的评论则圆滑得多：「书晴的想法很大胆，有亮点。细节需要打磨，特别是盈利模式和团队搭建部分。安哥的技术底子很扎实，这是个好开头。可以再聊聊。」
苏祈安揉了揉太阳穴，拉了个三人视频会议。
林书源和李哲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上。林书源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一丝不苟，背景是他那间性冷淡风的办公室。李哲则看起来轻松很多，靠在老板椅上，手里还转着一支笔。
“都看了吧？”苏祈安开门见山，“书源，别那么严格，书晴第一次独立搞这么大的计划，能写成这样不错了。”
林书源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表情严肃：“安哥，一码归一码。商业就是商业，不能因为她是书晴就降低标准。按她这个计划书的水平，如果潜渊要投，必须绝对控股，而且需要派成熟团队介入运营，她只能负责她擅长的那部分。”
“喂喂，书源，你这就不近人情了啊。”李哲插话，笑眯眯的，“书晴是块璞玉，得雕琢。你看安哥给的那个智能控制系统的预研框架，多扎实！有这技术打底，成功率高一半。咱们适当给点资源，扶上马送一程嘛。”
林书源看向苏祈安，眉头微蹙：“安哥，这计划书里最核心的智能控制系统架构和算法思路，是你最近休假期间弄出来的吧？看深度和完成度，不像书晴现阶段能独立完成的。这到底是书晴创业，还是你创业？”
苏祈安笑了：“书源，你这话说的。当初要是没有你和李哲，我苏祈安创业早就死八百回了，坟头草都三米高了。我强在哪？我就强在技术。运营、资本、市场、管理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不懂，也不想懂。但书晴懂啊，她喜欢琢磨这些，也有灵性。你和李哲在边上帮忙把把关，指导指导，这不就行了？”
【就是！我就是个莫得感情的技术提供机！管理公司？饶了我吧，有那功夫我多写两行代码不好吗？书晴那丫头，别看平时傻乎乎的，对商业的东西天生敏感，是这块料。】
“就是！”李哲立刻附和，“书源，你对自家人也别太严格了嘛。我看书晴这计划书底子不错，安哥的技术加持更是如虎添翼。咱们适当倾斜点资源，问题不大。”
林书源摇头，语气不容置疑：“你们这是在惯着她。商业上就应该一码归一码。这是技术驱动型产品，核心知识产权来自安哥你，而你是潜渊的cto，你的职务成果归属潜渊。于情于理，于商业规则，潜渊都必须占大头，这是对股东和公司负责。”
眼看气氛要僵，李哲眼珠一转，打了个圆场：“诶，书源，你看这样行不行。咱们给书晴定个对赌协议。你列出几个关键里程碑和业绩指标，只要她在规定时间内达成，咱们就从潜渊持有的股份里，拿出……嗯，20%作为奖励转给她。这样一来，她满足了你的条件，证明了自己的能力，最终也能拿到公司的控制权。怎么样？”
苏祈安眼睛一亮：“这个办法好！书晴有动力，书源你的原则也守住了，潜渊的利益也有保障。书源，你觉得呢？”
林书源看着屏幕上两个“唱双簧”的家伙，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们啊……” 他显然对这个折中方案是认同的，只是不满于他们的“护短”态度。
苏祈安趁热打铁：“书源，话不能这么说。那个智能控制系统的核心思路，是我前段时间‘休假’期间琢磨的。那段时间我可没领潜渊的工资，纯属个人兴趣研究。我现在，把这个‘个人兴趣研究成果’，当作一份礼物，送给书晴，作为她创业公司的初始技术入股。这合情合理，不损害潜渊的利益吧？潜渊要的，是我任职期间产生的、与公司业务相关的职务成果，我这个可不算。”
李哲拍手笑道：“对对对！安哥说得在理！书源，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在商业上太有原则，一板一眼的。安哥这说法，于法于理于情都说得通，也不违背你的原则，对吧？”
林书源看着他们俩，最终摇了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拿他们没办法的淡笑：“你们啊……真是……”
他话没说完。
视频画面里，苏祈安脸上的笑容忽然凝固了。他的眼神瞬间失焦，仿佛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瞳孔微微扩散。整个人的生气像被突然抽走，只剩下一具僵硬的躯壳。这个过程极其短暂，可能只有零点几秒。
紧接着，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但眉头却下意识地皱起，脸上闪过一丝极快的、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
“安哥？”林书源察觉到他瞬间的异样，问道，“你说什么？”
苏祈安愣了一下：“我没说什么啊。”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刚才有开口。
旁边的李哲却眨了眨眼，有些不确定地说：“安哥，你刚是不是……说了句‘书源，你这样真的挺好。’？声音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那语调似乎更低沉，更……欣慰？
林书源也回想了下，好像确实听到一句模糊的低语，但没听清内容。“有吗？我没听清。”
苏祈安心里猛地一沉。又来了！那种意识突然被掐断的感觉！这次甚至是在开重要会议的时候！而且……李哲说他说话了？说什么“你这样真的挺好”？这完全不是他当时想说的话！他当时正全神贯注地想着怎么说服林书源呢！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但他强迫自己镇定，脸上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笑，甚至还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是吗？可能最近有点累，低血糖，刚才晃了下神，胡言乱语了。你们当我没说。”
李哲闻言，立刻露出促狭的笑容，拖长了声音：“低——血——糖——？安哥，要我说，你这哪是低血糖，你这是‘情感过载’导致的‘能量枯竭’！这一周来回在三个女人之间奔波劳碌，是块电池也得被吸干啊！一个需要精心呵护的前妻，一个正在努力转正的前女友兼现任心理医生，还有一个嗷嗷待哺、整天追着你喊饿的妹妹……啧啧，铁打的身子也扛不住啊！”
苏祈安抓起手边一个文件夹就朝屏幕方向（当然打不到）虚砸过去：“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我这是为事业、为友情、为和谐社会做贡献！”
但他心里知道，李哲的玩笑话，某种程度上戳中了真相。这一周在欧阳晓月和温雅之间，在过去的阴影和现在的幸福之间，在失控的恐惧和强装的镇定之间来回拉扯，确实让他身心俱疲。而这种疲惫，似乎正在成为那种诡异“断片”的诱因。
他摇了摇头，把那些不安的念头暂时压下。当务之急是把眼前的事情定下来。
“行了，别扯远了。”苏祈安正色道，“书晴项目的事，就按李哲刚才说的对赌方案来定。书源，你辛苦一下，拟个具体条款，既要能鞭策书晴那丫头，也别把她逼得太狠。李哲，你帮忙看看怎么协调资源。我……”他顿了顿，一股强烈的困意毫无征兆地袭来，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巨大的哈欠，“我困了，得去睡个午觉。这事就这么定了。”
说完，他也不等两人反应，直接切断了视频。
房间里瞬间安静下来。苏祈安靠在椅背上，望着天花板，刚才会议上那短暂却恐怖的“意识黑屏”和李哲听到的那句“低语”，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上心头。
那不是低血糖。他知道。
那感觉……像是有什么东西，在他毫无防备的时候，短暂地、悄无声息地，从他意识的缝隙里……溜了出来。
他甩甩头，不敢再深想。疲惫如潮水般涌来，他几乎是拖着脚步挪到床边，把自己摔进柔软的被褥里。
【睡觉睡觉，什么都别想。也许真是累的。睡一觉就好了。周末还得陪欧阳总裁进行“健康的社交活动”呢。我这保姆兼陪护的职业生涯，真是前途无“亮”啊……】
在沉入睡眠的前一刻，一个模糊的念头闪过——刚才那句“书源，你这样真的挺好”……那欣慰的语气……到底是谁说的？
这个疑问，随着他彻底坠入黑暗，也暂时被掩埋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