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骋看着他明显尖了下巴的脸颊和眼下的青影,心疼压过了自身的窘迫。
他扯动嘴角,露出一个久违的、却没什么力气的笑容,声音有些低哑:
“你怎么瘦成这样了?怎么,离开我你饭都不会好好吃了?”
“彼此彼此,”
吴所畏哽了一下,目光贪婪地描绘着他消瘦的轮廓,
“你也没好到哪儿去。里头的伙食,看来还是没吃习惯啊。”
沉默在冰冷的空气中蔓延了几秒,池骋开口低沉而认真的一句:“想我没?”
吴所畏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望进那双深邃却带着血丝的眼睛,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化作一句带着嗔怪与无尽思念的反问:
“你说呢?”
池骋的笑意加深了些。
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声音压得更低:
“畏畏,这次……情况有点复杂,和上次不一样。”
他顿了顿,似乎需要积攒力气才能说出后面的话,
“律师说,情况很不利,对方准备得很充分。因涉案金额巨大,可能……会判得很重,有可能是……十年……”
吴所畏的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所以……”
池骋移开视线,看向一旁,仿佛接下来的话难以启齿。
“所以什么?”吴所畏追问,心却一点点沉下去。
池骋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朝旁边陪同的律师微微颔首。
律师面色凝重地从公文包里取出一份文件,隔着玻璃下方的传递口,推到了吴所畏面前。
白纸黑字,最上方是刺目的五个字——离婚协议书。
“签了吧。”
池骋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下面却涌动着惊涛骇浪,
“别等我了。”
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理智而决绝,
“公司这次赔进去不少,但我名下还有几处房产,已经让律师办手续了,全都过户给你。以后……好好生活……”
吴所畏的目光死死盯着那份协议书,又猛地抬起,看向池骋,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受伤与刺痛:
“池骋,”
他的声音发颤,
“你觉得……我等不起这十年?还是你觉得,我对你的感情,连十年都熬不过去?”
“不是等不起,我不会质疑你对我的爱,是不应该等。”
池骋终于转回视线,直视着他,眼底翻涌着浓得化不开的痛苦与坚决,
“畏畏,我们这一路,走得多么艰难,你也看到了,正因为经历过那么多,我才更清楚,
人生无常,时间有限。我不希望你把接下来最好的年华,都耗在无望的等待里,守着回忆过日子。”
他想起吴所畏曾说过的话,此刻用来作为推开他的理由,字字剜心:
“就像你说的,我们已经比别人幸运了,多过一天,就是赚到。我赚够了。现在,我希望我不在你身边的每一天,你赚到的,都是属于你自己的人生,
是为自己活的,自由自在的,没有负担的每一天。而不是……被一个在监狱里浪费生命的人拖累。”
吴所畏静静地听着,脸上血色一点点褪去。他低下头,看着那份离婚协议,良久,忽然轻轻笑了一下,那笑声空洞而悲凉。
“好。”
他抬起头,眼中是一片奇异的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顺从,
“我突然觉得……你说的很有道理。”
池骋明显怔了一下,他没有想到吴所畏竟然这么痛快的就答应了。
他设想过无数可能,也准备好了无数的措辞……
吴所畏不再看池骋的眼神,直接伸手拿过旁边同样准备好的笔,拔开笔帽。
他的手指很稳,没有一丝颤抖,目光扫过需要签名的地方,然后,毫不犹豫地、力透纸背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吴所畏。
三个字,斩断了一段婚姻,也仿佛斩断了过去所有的甜蜜与羁绊。
“以后,”
池骋看着他将签好的协议推回,感觉自己的灵魂也仿佛被抽走了一部分,他用尽最后力气,吐出冰冷的话语,
“别再来了。”
吴所畏没有回答。他拿起属于自己那份离婚协议,卷成筒状,握在手里。
然后,他站起身,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个憔悴不堪、眼中盛满破碎光芒的男人,仿佛要将他的模样刻进心里。
然后,他转过身,背脊挺得笔直,没有一丝留恋地,朝着探视室出口的方向走去。步伐稳定,背影决绝。
就在转身、将池骋的视线彻底隔绝在身后的那一刹那,一直强忍的、滚烫的泪水瞬间决堤,冲出眼眶,模糊了眼前冰冷苍白的世界。
他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呜咽,只有肩膀几不可察地颤抖着。
池骋,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如果我没有生病,哪怕你要我等二十年,三十年,一辈子,我也会等下去,等到你出来的那一天。
可是现在……我宁愿你恨我,怨我绝情……也好过让你知道真相后,再承受一次失去的痛苦,或者,做出更傻的决定。
恨我吧,带着对我的恨,好好活下去。至少那样,你还有力气活下去。
回到车上,狭小的空间给了他最后一点庇护。他死死攥着那份离婚协议,纸张在他手中皱成一团。
不知过了多久,胃部传来一阵痉挛的疼痛,他才意识到自己一天水米未进。
他找到一家路边小店,点了一份最普通的套餐。
饭菜上桌,他拿起筷子,机械地往嘴里扒饭。咸涩的泪水无声地混入米饭,他大口大口地吞咽着,分不清那苦涩的滋味是来自眼泪,还是来自心底那片早已血肉模糊的荒原。
是的,自己再一次亲手推开了最爱的人,这一次,比上一次还要痛上千百倍。
这种痛,深入骨髓,弥漫在每一次呼吸里,仿佛永无止境。
吴所畏放下所有事务,与郭城宇一道,动用了能动用的所有人脉关系,在律所、相关部门与各种“中间人”之间昼夜奔波,试图从那张精心编织的法网中找到一丝破绽,将池骋“捞”出来。
金钱如同流水般花出去,承诺与交换条件层层叠加,然而刘总布下的局如同铜墙铁壁,每一次看似有希望的尝试,最终都撞得头破血流,换来的是更深的无力感与绝望。
对方的力量盘根错节,远超他们最初的预估。
两人日渐憔悴,却始终未果,只能眼睁睁看着池骋的案件按照对方的剧本,一步步走向沉重的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