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因李欣之死掀起的波澜,随着李府“姨娘毒杀嫡女”的结论,表面上似乎渐渐平息下去。内侍省和宫正司雷厉风行地处置了几个口舌不谨的宫人后,连私下里的窃窃私语都少了许多,仿佛那夜麟德殿飞溅的鲜血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林婉儿在秋闱期间,又进了一次宫。文景暄历时九日鏖战科场,她在文家守着,心神不宁,文夫人见了,索性做主让她进宫来陪文茵说说话,也散散心。直到文景暄出了考场回府,林婉儿才依依不舍地辞别了文茵和沈澄葭,出宫归家。
沈澄葭见宫中似乎已无大事,便也寻了机会,向黄皇后婉转提出,想返回上清观继续清修。
她话说的恳切,姿态也放得极低,言道不敢长久打扰娘娘清净,且观中课业、修缮事宜也需有人盯着。
黄皇后尚未答话,不过隔了一日,李德全便亲自到了凤仪宫,脸上堆着无可挑剔的恭谨笑容,传了陛下的口谕:“陛下说,秋日天凉,玉泉山更甚。公主身子单薄,不如在宫中多将养些时日。宫中太医便利,皇后娘娘和文小姐也多有陪伴,岂不比山上孤清更好?陛下还说,公主是皇家义女,这宫里,原也该有公主的住处,不必急着回去。”
话说得周全体贴,恩宠有加,却字字句句堵死了沈澄葭的去路。
沈澄葭垂首听着,指尖在袖中微微蜷起。
果然……还是因为中秋夜宴,太后白时雨那场突兀的召见。萧衍终究是起了疑心,疑心沈家与白氏残党是否暗中有何勾连,疑心她沈澄葭那日在仁寿宫,究竟与太后说了什么。将她扣在宫中,放在眼皮子底下,既是监视,也是牵制。
她心中冰冷,面上却只能做出感激涕零的模样,谢过陛下关怀,安然接受了这份“恩典”。
这日清晨,秋阳暖融融地透过雕花长窗洒进凤仪宫正殿。
黄皇后正与冯尚宫对着几匹新进贡的锦缎,商议着后宫妃嫔添置秋衣的份例。沈澄葭陪坐在一旁,偶尔温言说上两句,眼光扫过旁边正试着新衣样子、比量着身量的文茵,见她袖口似乎短了一小截,便笑着对黄皇后道:“娘娘您看,茵茵这阵子个头蹿得快,去年的秋衣,袖口都捉襟见肘了。”
黄皇后闻言,拉过文茵的手仔细看了看,眼中泛起温柔笑意:“还真是。女孩子家,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她目光又转向沈澄葭身上那身素淡的宫装,“你也一样,整日穿得这样素净。虽说你还在清修,但既然留在宫里,又还年轻着,也该穿一些颜色鲜亮的。冯尚宫,将库房里那匹蜜合色的云锦,还有那匹藕荷色的缕金绡找出来,给义成公主和茵茵量量身,赶制几套秋装。”
冯尚宫含笑应下,正要吩咐宫女去取料子,殿外却忽然传来一阵略显急促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张德安压低却难掩紧张的禀报声:“娘娘,安嘉郡主与北戎阿娜日公主在宫外求见,说……有急事禀报,看神色……颇为慌张。”
殿内轻松的氛围瞬间一凝。
黄皇后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放下手中的锦缎样本,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快请进来。”
安嘉郡主与阿娜日几乎是疾步而入的。安嘉郡主尚算维持着宗室贵女的仪态,但脸色明显苍白,眼底布满血丝,唇瓣抿得死紧。
而阿娜日则完全失了平日的明媚鲜活,一双总是盛满阳光的眸子此刻红肿不堪,脸上泪痕犹在,进门看见沈澄葭的刹那,那强忍的泪水再次决堤。
她甚至顾不上完整的行礼,几步冲到沈澄葭面前,一把死死抓住她的手腕,指尖冰凉,带着剧烈的颤抖,声音破碎哽咽,几乎语不成调:“澄葭!静松哥……静松哥他出事了!他在南疆失踪了!已经整整三天,一点消息都没有!山里起雾,他们说他带的一小队人进去探查……就再没出来!怎么办……你快想想办法啊!”她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浮木,指甲几乎掐进沈澄葭的皮肉里,眼中全是惊惶无助。
安嘉郡主紧随其后,对着黄皇后深深一福,声音比阿娜日平稳些,却更显沉重压抑:“皇后娘娘明鉴,臣妇与阿娜日公主刚刚收到南疆传来的消息。犬子静松……于三日前在南疆云雾山一带剿匪时,因山雾弥漫,与主力失去联络,至今下落不明。据报,自他失联后,当地一些与匪徒有勾结的蛮族部落已有异常调动,恐非吉兆。臣妇冒昧求见,一则是恳请娘娘禀明陛下,速派精干人手前往搜救;二则……”她转向脸色瞬间雪白的沈澄葭,眼中强忍痛楚,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也是想亲自告知葭儿,让她……心中有数,勿要过于忧急。”
沈澄葭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巨响,阿娜日带着哭腔的话语和母亲沉重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像一把冰冷的凿子,狠狠凿开了她一直强行维持的平静表象。
失踪?三天!蛮族异动?!!
前世兄长被白党构陷,身陷囹圄,最终屈辱冤死的画面,不受控制地猛地蹿入脑海!那些血淋淋的、她以为已经随着重生而改变的记忆,此刻却如此清晰地重现,带着更深的寒意。
她以为扳倒了白党,斩断了那根最致命的绞索,兄长的死劫就能避开。可为什么……为什么还是出事了?南疆的迷雾,蛮族的异动……难道命运真有既定轨迹,无论她如何挣扎,至亲之人终究难逃厄运?
那远在北疆的父亲呢?是否也会像前世一样,最终马革裹尸,战死在与北戎交锋的沙场?母亲呢?是否会再次因为接连失去丈夫和儿子,心如死灰,抑郁而终?
沈家满门倾覆的惨剧画面,如同最可怕的梦魇,在她眼前疯狂闪回。她感到一股冰冷的恐惧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都僵住了,指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连带着被阿娜日抓住的手腕也一片冰凉。
“澄葭?澄葭!”阿娜日见她脸色惨白,眼神发直,吓得连哭都忘了,用力晃了晃她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