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两个需要照顾的,沈澄葭这才和阿娜日在那个相对安静的角落重新坐下,总算能喘口气。
阿娜日凑近沈澄葭,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嘀咕:“我的天神啊!你们这皇宫里怎么这么多意外和惊吓?还好我没打算跟你们皇帝联姻!我看你们那个皇帝,瞧着身子骨也不怎么硬朗,宴席后半程就一直揉额头,脸色难看得紧。”
沈澄葭一直在刻意回避萧衍的视线,倒没太注意他后来的状况,闻言有些意外:“陛下他……怎么了?”
阿娜日撇撇嘴,小声道:“我看着像是头风之症?我阿兄跟他年纪差不多,可没他这么……虚。”她找了个比较委婉的词,“宴席后半程他就心不在焉的,不时用手抵着额头,瞧着就难受。”
沈澄葭心下了然,看来萧衍的头风之症比想象中更易发作。她压低声音,语气严肃地提醒:“许是今日多饮了几杯,不胜酒力。阿娜日,今晚的事情,你回去后就把它烂在肚子里,千万别往外说。宫内情况复杂,你身份又特殊,是北戎公主。你阿兄他们已经回了北戎,虽说慕容垂还在京中,但陛下让你单独住在靖安公主府,意思很明显,就是要将你和北戎使团隔开。你若是出宫后将今夜之事随口说了出去,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只怕陛下可不会顾及与你阿兄的盟约,直接把你当做北戎细作处置了!”
阿娜日被她严肃的语气说得缩了缩脖子,吐了吐舌头,像个被抓住了错处的小孩子:“知道了知道了!我保证守口如瓶,一个字都不往外蹦!你别跟庙里的老和尚念经似的念叨我啦!”她赶紧转动眼珠转移话题:“哎,我最近迷上了茶楼说书,昨天听的那个……”
话一出口,她就脱口而出:“那女刺客飞檐走壁,十步杀一人……”
“阿娜日!”
沈澄葭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冰锥,满是警告。
阿娜日猛地反应过来,恨不得抽自己一嘴巴。这节骨眼提“刺客”,不是自找嫌疑吗?
她脸色瞬间煞白,慌忙改口:“呃……不是!是狐妖和书生的故事!狐妖为书生放弃千年修行,可感人了!”她语速飞快,眼神躲闪着瞟向沈澄葭,见她脸色稍霁,才偷偷松了口气。
沈澄葭看着她慌张补救的样子,心下稍安,配合着听她随口聊了几句志怪片段。
表面上是驱散阴霾,可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偏殿门口。
李欣之死,绝非意外。
……
紫宸殿内,暗流汹涌
“查!给朕彻查!”
萧衍倚在软榻上,额角青筋暴跳,剧烈头痛让他烦躁不堪,更让他震怒的是宫宴上的骇人毒杀,“朕倒要看看,是谁敢在朕眼皮子底下作祟!”
李太医刚施完针,净手时动作微顿,垂首不语。
齐才人从李德全手中接过一碗刚煎好的汤药,走到榻边,柔声道:“陛下息怒,龙体要紧。有皇后娘娘亲自坐镇,又有严大人和李益在,想必很快会有结果。”她将药碗递到萧衍手边,目光权势对萧衍的担忧与依恋。
萧衍接过药碗,却没有立刻喝,他深吸一口气,声音沙哑:“李德全,你觉得……此事是冲谁而来?”
是李翰?还是……这皇宫?亦或是……他这个九五之尊?
李德全闻言,连忙躬身垂首,腰弯得更低,声音恭敬却沉稳,没有半分慌乱。他深知此刻帝王震怒又头痛难忍,乱了分寸便是自讨苦吃。
“陛下息怒,龙体为重。奴婢愚见,此事断不敢轻易妄测,但也想为陛下参详一二。”
他抬眼飞快瞥了萧衍一眼,见帝王虽面色阴沉,却未打断,便继续缓缓说道,语速刻意放缓,让萧衍能听清且不致加重头痛:
“这若说冲李相爷来,倒也说得通。李小姐是李相掌上明珠,宫宴当众出事,无疑是打李相的脸,更是折朝堂重臣的体面,这背后或许是有人想借李家敲山震虎,搅动朝局。”
“但若说冲这皇宫、冲宫规秩序来,也并非不可能。宫宴戒备森严,却出了这等毒杀之事,还伴着起火的乱子,分明是有人想告诉天下人‘皇宫并非铁板一块’,故意制造恐慌,乱了陛下的治下安宁。”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语气放得更轻:
“但奴婢斗胆以为,最需提防的,是……冲着陛下您来的。”
见萧衍眉峰微挑,并未动怒,他才继续补道,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
“陛下想想,宫宴之上,天子眼皮底下,敢行此龌龊勾当,要么是有恃无恐,要么是意在‘一箭双雕’。既除掉李小姐,敲打了李相,又能借‘宫宴不安全’的流言,扰您心神、乱您阵脚,甚至……试探您的底线与软肋。毕竟,今日您龙体不适,有心人未必没瞧在眼里,这才敢趁乱动手。”
他话锋一转,带着安抚:
“不过陛下放心,”他话锋一转,连忙安抚,“皇后娘娘坐镇麟德殿,严大人是您一手提拔的忠臣,李益又是奴婢的徒弟,奴婢已暗中吩咐他,查案时多留心可疑之人与陛下的牵扯,有任何风吹草动,定第一时间禀明陛下。”
萧衍握着药碗的手指微微收紧,指节泛白。
冲着他来?白鸿渐虽死,党羽树大根深,未必没有漏网之鱼潜伏暗处,伺机报复;太后白时雨手里还捏着白茹意和她腹中五个月的龙裔;刘美人也怀着近四个月的身孕……她们,或是她们背后的势力,是不是已经等不及了?是不是想“去父留子”,在他身体不适、子嗣艰难之时,扶植一个婴儿皇帝,垂帘听政,将他辛辛苦苦夺回的江山,再次攥入手中?
甚至……皇后?
她虽与自己并肩扳倒了白党,但她身后站着黄家与文家,文家如今势力渐长,隐隐有制衡皇权之势。她难道就没有一丝一毫的异心?今日坐镇麟德殿,是真的在安抚人心、彻查此案,还是……在趁机清除异己,或是掩盖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无数猜忌如同毒藤般疯狂滋生,缠绕着他的心神,让本就剧烈的头痛愈发难忍,眼前阵阵发黑,手中药碗微微晃动,浓黑的药汁险些洒出来。
“陛下,”齐才人的声音轻软得如同羽毛,小心翼翼地打断了萧衍的思绪,成功将他从无边的猜忌中拉回几分,“您头痛刚缓了些,可别再胡思乱想、动气伤神了。”
她屈膝往前挪了半步,姿态柔顺得如同春水,垂着眸不敢直视萧衍阴沉的脸色,只敢用眼角余光留意他的神情。犹豫了片刻,她才鼓起勇气,伸出微凉的指尖,极轻地落在萧衍紧绷的太阳穴上。
她的按摩动作生疏又笨拙,力度放得极轻,生怕弄疼了萧衍,也怕越界惹他厌烦。齐才人毕竟是宫女出身,从未有过给帝王侍疾的经验,只凭着平日里观察宫女伺候贵人的样子,一点点打着圈揉按。
“这药是李太医亲自盯着熬的,火候拿捏得正好,凉了便失了药效,还伤脾胃。”她一边揉着,一边柔声提醒,语气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恳切,“您先趁热喝了,臣妾慢慢给您揉着,等头痛再缓些,再听严大人他们查案的消息也不迟。您若是气坏了身子,臣妾……臣妾心里实在不安。”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放得更轻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怯意与依赖,按摩的指尖也因紧张微微收紧了些许。
萧衍闭了闭眼,感受着额角那生涩却带着几分认真的按压,耳边的娇柔劝慰如同清泉,稍稍抚平了胸中翻涌的暴戾与猜忌。
他深吸一口气,将手中那碗苦涩的药汁一饮而尽。
药味浓烈,顺着喉咙滑落,带来一阵辛辣的灼烧感。药力混合着齐才人笨拙的安抚,暂时压下了剧烈的头痛,却压不住那深植于帝王心中、对权力和背叛的永恒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