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辰府的大门被拍得震天响。
还没等张建军去开门，那扇厚重的红木门就被推开了。
“勤姐！勤姐！我来看大侄女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这大嗓门，除了李昂那个活宝，京市找不出第二个。
张勤正靠在沙发上给小核桃喂水，听到这动静，手里的奶瓶差点没拿稳。
周怀瑾坐在旁边削苹果，“这小子，当了爹还这么毛躁。”
周怀瑾放下刀，刚站起身，一堆人就涌了进来。
打头的是李昂，手里提着两个巨大的乐高盒子，后面跟着一身便装的李霄，还有穿着职业套装的李智。
最后面，是拄着拐杖、精神矍铄的李存续老爷子。
“老周！老周！”李老爷子一进院子就喊开了。“把你那宝贝重孙女抱出来让我瞧瞧！听说长得不像你们家那个小狐狸，像勤勤？”
正在客房里研究地图的周雄老爷子听见动静，把放大镜一扔就冲了出来。
“李大炮，你嚷嚷什么！”周雄挡在客厅门口，一脸警惕。“看可以，别动手。你那手劲儿大，没轻没重的，别把我重孙女捏坏了。”
李存续胡子一吹。“放屁！我抱重孙子的时候，比绣花还轻！赶紧让开！”
两个加起来快两百岁的老头在门口斗嘴。
屋里，李昂已经窜到了沙发前。
“哎哟我去！”李昂盯着摇篮里的小核桃，眼睛瞪得溜圆。“这也太可爱了吧？跟个面团似的。”
他伸出一根手指头，想戳戳小核桃的脸，被周怀瑾一巴掌拍开了。
“洗手去。”周怀瑾冷着脸。“刚从外面进来，全是细菌。”
李昂撇撇嘴，缩回手。
“老大，你也太讲究了。我家皮蛋小时候，我在车间摸完机油回去就抱，也没见怎么着。”
“那是你儿子皮实。”
周怀瑾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顺手把摇篮往里拉了拉，挡在身后。
这时候，李霄走了过来。
他穿着一件简单的黑色夹克，头发剪得很短，整个人看起来比以前精干了不少。
“张勤。”李霄冲张勤点了点头，嘴角带着笑。“恢复得不错。”
“还行，就是胖了点。”张勤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别客气，当自己家。”
李霄没坐。
他的目光越过周怀瑾的肩膀，落在了摇篮里。
“能抱抱吗？”他问。
周怀瑾刚想说“不行”，张勤就在后面踢了他一脚。
“抱吧，刚喂完水，醒着呢。”
张勤发话了。
周怀瑾不情不愿地让开身子，嘴里还在嘀咕。
“小心点，脖子软，得托着。”
李霄笑了笑，没理会周怀瑾的啰嗦。
他弯下腰，动作极其标准且轻柔，一手托着屁股，一手护着脖颈，把小核桃抱了起来。
小家伙刚满百天，正是认人的时候。
平时除了周怀瑾和两个老爷子，谁抱都哼哼。
可到了李霄怀里，她居然不哭了。
不仅不哭，还睁着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李霄看。
李霄低下头，用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小拳头。
“嘿。”
他轻声逗弄。
“小核桃？”
小家伙嘴里吐了个泡泡，忽然咧开嘴，那个没牙的笑容灿烂得不行。
两只小手还在空中挥舞了两下，一把抓住了李霄的衣领。
“呦呵！”
旁边的李昂惊了。
“这面子给的大！我刚才凑过去她都不理我，怎么二哥一抱就笑？”
李智也凑了过来，伸手逗了逗孩子的下巴。
“看来咱们小核桃喜欢帅哥。”
李智笑着看了周怀瑾一眼。
“周主任，你有危机感了啊。这闺女以后审美随她妈，喜欢话少的。”
周怀瑾的脸瞬间黑了。
他盯着李霄怀里那个笑得没心没肺的小叛徒，心里那个酸啊，比吃了二斤柠檬还酸。
“给我吧。”周怀瑾伸手就要去抢。“抱久了累。”
李霄身子一侧，躲开了。
“不累。”李霄看着怀里的孩子，眼神温柔得不像话。“这孩子轻，跟羽毛似的。比我们在部队扛的沙袋轻多了。”
他又颠了颠孩子。
“是不是，小核桃？干爹抱会儿。”
“谁是你干女儿！”周怀瑾急了。“还没认呢！别乱叫！”
“早晚的事。”李霄难得地露出了一丝得意的表情，专门往周怀瑾心窝子上捅。“你看她多喜欢我。这说明我们要么有缘，要么……”
他顿了顿，看着周怀瑾那张快要绷不住的脸。“要么就是她觉得我比亲爹顺眼。”
“你！”周怀瑾气得想撸袖子。
张勤在旁边看着这俩大男人为了个奶娃娃争风吃醋，忍不住笑出了声。
“行了。”张勤把剥好的橘子递给李智。“李霄现在看起来状态不错。”
“是挺好。”李智接过橘子，眼神欣慰。“自从去了军校，整个人都活过来了。以前那是钻牛角尖，现在那是把劲儿都使在正道上了。”
这时候，李昂一屁股坐在地毯上，开始拆那个乐高盒子。
“哎，还是闺女好啊。”
李昂一边拼积木，一边感叹。
“软软糯糯的，抱着就跟抱着块云彩似的。哪像我家那个皮蛋。”
他一脸生无可恋。
“那就是个猴子！而且是成了精的猴子！”
“真的，勤姐，你是不知道。”
李昂把两块积木用力按在一起。
“上周，我刚买的一个示波器，我就去上了个厕所的功夫，出来一看，拆了。”
“零件铺了一地！”
“关键是他还拿着螺丝刀冲我笑，说‘爸爸，修’。”
“修个屁！主板都被他拿去当飞镖了！”
屋里的人都笑了起来。
“这不随你吗？”
李霄抱着孩子，淡淡地补了一刀。
“你小时候把大伯的收音机拆了，说是要看看里面是不是藏着小人儿。大伯追着你打了三条街。”
李昂脸一红，梗着脖子反驳。
“那叫探索精神！那是科学家的萌芽！”
“拉倒吧。”
李霄低头看着怀里安静的小核桃。
“还是闺女文静。”
“二哥，你也别光羡慕。”
李昂突然坏笑了一下，冲着张勤挤眉弄眼。
“勤姐，你知道吗？我二哥也快了。”
张勤一愣。
“快什么？”
“快结婚了呗！”
李昂大声宣布。
“谈对象了！是个军医，就在他们学院附属医院。”
这消息可是个重磅炸弹。
连正跟李存续抢着逗孩子的周雄都停下了动作，扭头看过来。
“真的？”
张勤有些惊喜地看着李霄。
“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说过？”
李霄脸上没什么太大的波澜，甚至连那个逗孩子的动作都没停。
“几个月吧。”
他语气平淡。
“也没什么好说的。”
“怎么没什么好说的！”
李昂来劲了。
“那姑娘我见过！长得可精神了！短头发，大眼睛，说话做事雷厉风行的。跟二哥绝配！”
“而且人家姑娘主动追的他！”
“天天给他送汤，送药。二哥这块石头也就是捂得慢，不然早化了。”
张勤由衷地感到高兴。
李霄能走出来，能重新开始一段感情，这比什么都强。
“恭喜啊。”
张勤看着李霄。
“什么时候办事？到时候记得发请帖。”
李霄抬起头，看了张勤一眼。
那眼神很清澈，没有了以前那种让人看不懂的深沉，只剩下一种释然。
“快了。”
他说。
“家里催得紧，我也到了该结婚的年纪了。”
他低下头，轻轻拍着怀里的孩子。
“就这样吧。找个合适的人，搭伙过日子，挺好。”
这话一出，屋里的气氛稍微冷了一下。
这话听着，怎么透着股凑合的味道？
还没等张勤说话，旁边的李智突然伸手，在李霄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嘶——”
李霄疼得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没抱稳孩子。
“姐，你干嘛？”
“掐死你个没良心的！”
李智瞪着他。
“什么叫就这样吧？什么叫搭伙过日子？”
“人家小赵那是真心对你好！你看你那次训练受伤，人家在病房守了你三天三夜，眼都没合一下。”
“你要是不喜欢人家，就趁早别耽误人家姑娘！”
“你要是既然答应了，就给我端正态度！别弄得跟谁逼你似的！”
李智这番话骂得又快又急。
李霄揉了揉胳膊，也不生气，只是苦笑了一下。
“姐，我没那个意思。”
“我就是说……平平淡淡才是真。”
“这还差不多。”
李智哼了一声，帮他把被掐皱的袖子理平。
“小赵是个好姑娘，你要是敢对不起她，不用爸动手，我先废了你。”
张勤看着这一幕，心里松了口气。
有李智这个姐姐在，李霄走不偏。
“李智姐。”
张勤转头看向李智。
“李霄这都要成家了，你呢？”
“我记得上次那个外交部的陈司长，不是对你挺有意思的吗？”
李智正在剥橘子的手停了一下。
她把一瓣橘子塞进嘴里，嚼了嚼，咽下去。
然后，她抬起头，脸上带着那种标志性的、自信的笑容。
“我？”
李智摇了摇头。
“我就算了。”
“我也没那个心思。”
她把剩下的橘子皮扔进垃圾桶，拍了拍手。
“勤勤，咱们这类人，精力是有限的。”
“你运气好，碰上了周怀瑾这么个死心塌地的，还能兼顾。”
“我不行。”
“我的性格我自己知道。太独，太硬。”
李智靠在沙发背上，目光看着天花板，像是在看很远的地方。
“我觉得现在挺好。”
“每天忙得脚不沾地，看着咱们的文化一点点输出去，看着那些外国人开始学中文，开始研究咱们的历史。”
“那种成就感，比什么都强。”
她转过头，看着张勤，眼神坚定。
“这辈子，我就嫁给工作了。”
“家庭那点琐事，我处理不来，也不想处理。”
“我的事业在我心里，比家庭重要得多。”
这番话，她说得坦坦荡荡，没有一丝勉强。
屋里安静了几秒。
周怀瑾看了李智一眼，眼神里多了几分敬佩。
张勤笑了。
她伸出手，握住了李智的手：“我懂你。”这三个字，比什么安慰都管用。
她们是一类人。
只不过张勤多了份运气，多了份周怀瑾的守护。
而李智，选择了一条更纯粹、也更孤独的路。
但那是她自己选的，她乐在其中。
“行了行了！大过节的，说什么嫁不嫁的！”
那边的李存续老爷子听不下去了，挥着拐杖打断了这边的谈话。
“小智爱怎么样怎么样！只要她高兴，不结婚就不结婚！我李存续的孙女，还能没人养老不成？”
“就是！”周雄也跟着帮腔。“现在的年轻人，有自己的活法。咱们这些老骨头，少操心！”
两个老爷子难得统一了战线。
“来来来，小霄，把孩子给我！”周雄冲李霄招手“你都抱了二十分钟了！该轮到我了！”
李霄无奈，只能把怀里的小核桃交了出去。
周怀瑾赶紧在半路截胡“爷爷，您歇会儿，我来，我来。”
周怀瑾一把抢过闺女，抱在怀里紧紧的，生怕再被谁抢走。
“哎，这当爹的，占有欲太强。”李昂在地上摇了摇头，把拼好的乐高城堡往桌子上一放。大侄女，看！叔叔给你的嫁妆！”
“滚蛋！”周怀瑾笑骂了一句。“才三个月就提嫁妆，信不信我把你扔出去！”
屋里又是一阵哄笑。
午饭是在御辰府吃的。
张建军拿出了珍藏的好酒，虽然被张勤勒令只能喝一小杯，但几个男人还是喝得挺高兴。
李霄端着酒杯，走到周怀瑾面前。
“周主任。”
李霄举了举杯子。
“以前的事，翻篇了。”
周怀瑾看着他，也举起杯子碰了一下。
“早翻篇了。”
“不过……”
周怀瑾压低声音，指了指摇篮。“干爹这事儿，还得考察考察，你要是以后有了自己的孩子，偏心眼怎么办？”
李霄笑了，一口干了杯子里的酒。“放心，我对小核桃，肯定比对李昂好。”
正在啃鸡腿的李昂抬头说道“二哥！你礼貌吗？”
吃完饭，李家人要走了。
李霄临走前，又去看了看小核桃。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丝绒盒子，放在摇篮边上。
“什么东西？”张勤问。
“没什么。”李霄摆摆手，转身往外走。“给孩子的见面礼。”
等他们走了，周怀瑾把盒子打开。
里面是一枚子弹壳。
磨得锃亮，上面刻着两个小字：【平安】。
这枚弹壳，张勤认识。
那是李霄在那次遇袭事件中，为了救她，打出的最后一发子弹的弹壳。
他一直留着。
现在，他把它送给了小核桃。
也是在告诉张勤，那个执念，他彻底放下了。
“这小子。”周怀瑾看着那枚弹壳，叹了口气，把盒子合上。“还算有点良心。”
张勤靠在门框上，看着李家的车远去：“周怀瑾。”
“嗯？”
“咱们是不是该给李霄准备份新婚贺礼了？”
“准备！必须准备！” 周怀瑾大手一挥“送份厚的！赶紧让他结婚，省得他老惦记不该惦记的！”
张勤白了他一眼。
“出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