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这地方,张勤是一分钟也待不下去了。
消毒水味儿,走廊的嘈杂声,让她脑子嗡嗡响。
“出院。”第三天一早,医生刚查完房,张勤就坐了起来。“现在就走。”
周怀瑾正手忙脚乱地给孩子换尿布,手一抖,尿不湿差点贴反。
“勤勤,医生建议再观察两天。”
“观察什么?我又不是生病。”张勤掀开被子下地,“指标都正常。在这儿睡不好,效率太低。”
周怀瑾了解她,效率低,就是要她的命。
“行,听你的。”周怀瑾把尿布粘好,转身去办手续。
一个小时后,黑色的红旗车开出医院。
周怀瑾开车,速度慢得像在挪,骑自行车的都比他快。
“周主任,再慢点,交警该贴条了。”张勤在后座说。
“稳当点好。”周怀瑾头也不回,双手握着方向盘,“刚出生的孩子,受不得颠簸。”
旁边的林文静抱着裹成粽子的外孙女,连连点头。
“怀瑾做得对!万一颠着怎么办?”
张勤闭嘴了;在这个车里,她成了少数派。
回到御辰府,一进门,饭菜的香气就飘了过来。
张建军早就把屋里的一切都调到了最舒适的状态。
“回来了!回来了!”
张建军搓着手迎上来,想抱孩子又不敢,围着林文静打转。
“赶紧进屋,别着风。”
张勤被一家人簇拥着送进卧室。
躺在自己的大床上,她长长出了口气。
还是家里好。
第二天上午,秦月荣来了。
她身后跟着一个穿灰色制服,短发的中年妇女。
“张总工,感觉怎么样?”秦月荣笑着问。
“还行,就是身体被掏空了。”张勤靠在床头啃苹果。
秦月荣指了指身后的女人。“介绍一下,这是方姐,组织上给您申请的专业育儿嫂。”
方姐上前一步,微微鞠躬。
“张总工您好,我叫方素珍。持有高级育婴师、营养师和早教资格证。以后宝宝和您的饮食起居,都由我负责。”
张勤愣了。
她看向秦月荣:“这也是……福利?”
“那当然。”秦月荣拉了把椅子坐下,“您是国宝,上面说了,不能让洗尿布这种小事耽误您的大脑。方姐以前是专门照顾部级领导家属的,业务过硬。”
张勤心里一暖;带孩子,她是真不擅长。算弹道她行,听孩子为什么哭,她抓瞎。
“谢谢,这可是帮了大忙了。”
方姐很有眼色,见两人要聊天,便悄无声息地退到外间看孩子去了。
“这就感动了?”秦月荣凑过来,“还有更好的福利。”
“什么?”
“上面特批,您不受独生子女政策限制。”秦月荣伸出三根手指。“考虑到您和周主任的基因,只要您愿意,生三个,四个,都没问题。国家全包,从奶粉到工作,全是顶格待遇。”
张勤啃苹果的动作停了。
她没看秦月荣,而是盯着自己的被子,看了足足有五秒。
“多少?”
“特批,三到四个。”秦月荣压低声音,“您和周主任这基因,多生几个,就是为国家做贡献。”
张勤没说话,伸手把苹果放回床头柜,然后慢慢地、一寸一寸地把被子拉到了下巴。
“秦姐。”她的声音很平静,“你帮我给上面带个话。”
“这福气,我受不起。我现在听见‘生’这个字,腰还疼。”
秦月荣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出来。
“真不考虑?合法二胎三胎啊。”
“绝不。”张勤斩钉截铁,“我是搞科研的,不是生产队的驴。这一个就要了我半条命,再生几个,E组那帮人就得去给我扫墓了。”
她指了指外间。
“就这一个闺女,挺好。国家真缺人才,我多带几个博士。生孩子,还是交给别人吧。”
秦月荣笑得直不起腰。
“行行行,我就知道您会这么说。上面也是建议,尊重个人意愿。您还得留着精力造那些大家伙呢。”
送走秦月荣,方姐把孩子抱了进来。
小家伙刚喝完奶,睁着黑亮的眼睛到处看。
周怀瑾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热毛巾,坐到床边给张勤擦手。
“聊完了?”
“嗯。”张勤看着他,“刚才秦姐说,让我生四个。”
周怀瑾的手停住了。
他抬头看着张勤,脸上的表情比她刚才还惊恐。
“不行!”
声音有点大,把孩子吓了一跳,哼唧起来。
方姐赶紧熟练地晃了晃。
周怀瑾压低声音,一脸后怕:“绝对不行。四个?那是想要我的命。”
“那天在产房,我听见你喊,心脏都快停了。这罪受一次就够了,谁爱生谁生。”
张勤看着他,笑了。这男人,靠得住。
“对了。”周怀瑾放下毛巾,“孩子总得有个名字。”
“爷爷怎么说?”张勤问。
“爷爷说,新社会不讲究老黄历,你是大功臣,你来定。”
他顿了顿。“你要是愿意,孩子跟你姓张也行。”
张勤有些意外;让周家的孙女随母姓,这代表的尊重非同一般。
她看着方姐怀里吐泡泡的小家伙。
“不用。”张勤摇头,“跟我姓,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入赘的。”
周怀瑾笑了:“入赘也行,反正我赖上你了。”
“少贫嘴。”张勤想了想,她是个理科生,不喜欢那些花里胡哨的字。
她走到窗边,看着初夏的天空。
“砚溪。”
她转过身。
“周砚溪。砚台的砚,溪水的溪。”
周怀瑾念叨了两遍。
“砚溪……笔墨纸砚,细水长流。好名字。”他眼睛亮了,“文气,不俗。听着就安静,希望以后别拆家。”
张勤没理他。
“那就定了,大名周砚溪。”
周怀瑾走到摇篮边,戳了戳女儿肉嘟嘟的脸。
“砚溪啊砚溪,你有名字了。”
小家伙咧开没牙的嘴,笑了。
“不过……”周怀瑾直起腰,看着张勤坏笑,“大名有了,小名是不是也得起一个?”
“有什么讲究?”
“贱名好养活。你看李昂家那小子叫皮蛋,多壮实。”
“咱们闺女金贵,不能太土。”
他打了个响指。
“有了。叫核桃。”
张勤正喝水,差点喷出来“什么?”
“核桃?”她瞪着周怀瑾,“认真的?又硬又皱,以后上学同学不得拿门夹她?”
周怀瑾却一脸正经。
“怎么不好?核桃补脑,智慧的象征!”
他看着张勤,眼神认真起来,又带着心疼。
“勤勤,还记得你在戈壁滩那几个月吗?”
张勤当然记得。
“那时候我不在你身边,只能一箱一箱给你寄核桃。”
“高志华说,你为了项目,吃吐了也逼着自己每天吃五个。”
周怀瑾走过来,握住她的手。
“这孩子,是在那堆核桃壳里长大的。”
“叫她核桃,是纪念那段日子。”
“也是为了提醒她,她妈妈为了她,为了这个国家,吃过多少苦。”
张勤沉默了。
那句“太难听了”堵在嗓子眼,说不出口。
戈壁滩的风沙,没日没夜的数据,还有核桃那又苦又甘的味道,确实贯穿了她整个孕晚期。
“行吧。”张勤无奈地笑了,“核桃就核桃吧。”
她看向摇篮里的小家伙。
“周砚溪小朋友,恭喜你,以后要顶着个干果的名字过日子了。”
周怀瑾嘿嘿一笑,凑到摇篮边喊了一声。
“小核桃?”
小家伙吐出一个泡泡,算是回应。
方姐在旁边看着,脸上的职业微笑差点没绷住。
“对了。”周怀瑾想起一件事,“刚才李智打电话了。”
“文化输出那边有事?”
“不是。”周怀瑾帮张勤掖好被角,“他弟弟李霄,在军校拿了全军比武一等奖。说是受你启发,把‘天网’系统用到了单兵战术上。”
“这小子,想认咱们家核桃当干女儿。”
张勤挑了挑眉。
“干女儿?”
“他想得美。”周怀瑾哼了一声,“咱们家核桃多金贵,能随便认干爹?”
“再说了,李霄以前对你……”
周怀瑾话没说完,但那股子酸味已经飘出来了。
张勤被他逗笑了。
都当爹的人了,还是个醋坛子。
“行了,别小心眼了。”
“李霄能走出来,是好事。”
“至于干爹的事……”张勤看了看熟睡的“小核桃”。“等她长大了,自己选吧。”
“也许以后,她造出来的东西,比‘天网’还厉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