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昭阳作噩(公元 553 年),尽阏逢阉茂(公元 554 年),凡二年。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二年(癸酉,公元 553 年)
春季,正月,王僧辩从建康出发,秉承皇帝旨意让陈霸先代替自己镇守扬州。
丙子日,山胡族包围北齐的离石城。戊寅日,北齐君主率军讨伐,还未抵达,山胡族已经逃走,北齐君主于是巡视三堆地区,大规模打猎后返回。
梁元帝任命吏部尚书王褒为左仆射。
己丑日,北齐改铸钱币,钱币上的文字为 “常平五铢”。
二月庚子日,李洪雅兵力耗尽,献出空云城投降陆纳。陆纳囚禁李洪雅,杀死丁道贵。陆纳因为僧人宝志的诗中有 “十八子” 的谶语,认为李氏应当称王,甲辰日,推举李洪雅为主帅,号称大将军,让他乘坐平肩舆,排列鼓吹乐队,陆纳率领数千部众,在左右护卫跟随。
西魏太师宇文泰辞去丞相、大行台之职,担任都督中外诸军事。
王雄抵达东梁州,黄众宝率领部众投降。太师宇文泰赦免了他,将当地的豪强首领迁徙到雍州。
北齐君主送柔然可汗铁伐的父亲登注和哥哥库提返回柔然。铁伐不久后被契丹人杀死,柔然国人拥立登注为可汗。登注又被他的大臣阿富提杀死,柔然国人再拥立库提为可汗。突厥伊利可汗去世,儿子科罗即位,号称乙息记可汗;三月,派遣使者向西魏献上五万匹马。柔然的另一支部落又拥立阿那镶的叔父邓叔子为可汗。乙息记可汗在沃野北边的木赖山击败邓叔子。乙息记可汗去世,舍弃儿子摄图,拥立弟弟俟斤,号称木杆可汗。木杆可汗相貌奇异,性情刚勇,富有谋略,善于用兵,邻国都畏惧他。
梁元帝听说武陵王萧纪东下,让方士在木板上画萧纪的画像,亲自用钉子钉画像的肢体来诅咒他,又押解侯景的俘虏向萧纪示威。起初,萧纪起兵,都是太子萧圆照的谋划。萧圆照当时镇守巴东,扣留了梁元帝的使者,向萧纪上书说:“侯景还未平定,应当迅速进军讨伐;已经得知荆州被侯景攻破。” 萧纪相信了他的话,急忙率军东下。梁元帝十分恐惧,写信给西魏说:“萧纪如同公子纠,是我的亲人,请君主讨伐他。” 太师宇文泰说:“夺取蜀地、控制梁朝,就在这一战。” 各位将领都认为此事难度很大。大将军代郡人尉迟迥,是宇文泰的外甥,唯独认为可以攻克。宇文泰询问他策略,尉迟迥说:“蜀地与中原隔绝一百多年,依仗地势险要、路途遥远,不会预料到我们会进攻。如果率领铁甲骑兵日夜兼程袭击,没有攻克不了的道理。” 宇文泰于是派遣尉迟迥督率开府仪同三司原珍等六军,共一万两千名步兵、一万名骑兵,从散关讨伐蜀地。
陆纳派遣部将吴藏、潘乌黑、李贤明等人南下占据车轮。王僧辩抵达巴陵,宜丰侯萧循将都督之位让给王僧辩,王僧辩不接受。梁元帝于是任命王僧辩、萧循为东、西都督。夏季,四月丙申日,王僧辩驻军车轮。
吐谷浑可汗夸吕,虽然与西魏互通使者,但仍然不断侵扰掠夺,宇文泰率领三万骑兵越过陇山,抵达姑臧,讨伐吐谷浑。夸吕恐惧,请求归降;不久后又与北齐互通使者。凉州刺史史宁侦察得知夸吕返回,在赤泉袭击他,擒获吐谷浑的仆射乞伏触状。
陆纳在长江两岸修筑城池,以抵抗王僧辩。陆纳的士兵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王僧辩畏惧他们,不敢轻易进军,逐渐修筑相连的营垒来逼近陆纳。陆纳认为王僧辩胆怯,不再设防;五月甲子日,王僧辩命令各路军队水陆并进,猛烈进攻,王僧辩亲自执掌旗鼓指挥,宜丰侯萧循亲身承受箭石,攻下陆纳两座城池;陆纳的部众大败,步行逃走,退保长沙。乙丑日,王僧辩进军包围长沙。王僧辩坐在田垄上观看士兵修筑围垒,吴藏、李贤明率领一千名精锐士兵开门冲出,手持盾牌径直前进,直奔王僧辩。当时杜崱、杜龛都在王僧辩左右侍奉,护卫的士兵只有一百多人,奋力抵抗。王僧辩坐在胡床上不动,裴之横从侧面攻击吴藏等人,吴藏等人败退,李贤明战死,吴藏脱身逃回城中。
武陵王萧纪抵达巴郡,听说有西魏军队入侵,派遣前梁州刺史巴西人谯淹回军救援蜀地。起初,杨乾运请求担任梁州刺史,萧纪任命他为潼州刺史;杨法琛请求担任黎州刺史,萧纪任命他为沙州刺史:两人都不高兴。杨乾运哥哥的儿子杨略劝说杨乾运:“如今侯景刚刚平定,应当同心协力,保卫国家、安定百姓,而兄弟之间互相攻打,这是自取灭亡之道。木头腐朽了就无法雕刻,世道衰败了就难以辅佐。不如向关中的西魏投降,这样可以功名两全。” 杨乾运同意了,命令杨略率领两千人镇守剑阁,又派遣女婿乐广镇守安州,与杨法琛都暗中与西魏勾结。西魏太师宇文泰秘密赐予杨乾运铁券,授予他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梁州刺史的官职。尉迟迥任命开府仪同三司侯吕陵始为前军,抵达剑阁,杨略退守乐广处,献城响应侯吕陵始,侯吕陵始进入并占据安州。甲戌日,尉迟迥抵达涪水,杨乾运献出潼州投降。尉迟迥分兵驻守潼州,进军袭击成都。当时成都的守军不足一万人,仓库空虚,永丰侯萧撝环城固守,尉迟迥包围了成都。谯淹派遣江州刺史景欣、幽州刺史赵拔扈救援成都,尉迟迥派原珍等人击退了他们。
武陵王萧纪抵达巴东,得知侯景已经被平定,才后悔不已,召见太子萧圆照责备他,萧圆照回答说:“侯景虽然平定,但江陵还没有臣服。” 萧纪也因为已经称帝,不能再臣服于他人,想要继续东进。将领士兵日夜思念返回蜀地,他的江州刺史王开业认为应当返回救援根本之地,再谋划后续事宜;各位将领都表示同意。萧圆照和刘孝胜坚决说不能返回,萧纪听从了他们的意见,向众人宣告:“敢劝谏的人处死!” 己丑日,萧纪抵达西陵,军势十分强盛,战船遮蔽江面。护军陆法和在峡口两岸修筑两座城池,搬运石头填塞长江,用铁锁截断江面。
梁元帝从狱中释放任约,任命他为晋安王司马,让他协助陆法和抵抗萧纪,对他说:“你的罪行本该处死,我不杀你,就是为了今天!” 于是调拨禁军配属给他,还答应将庐陵王萧续的女儿嫁给她,派宣猛将军刘棻与他一同前往。
庚辰日,巴州刺史余孝顷率领一万士兵在长沙与王僧辩会师。
豫章太守观宁侯萧永,昏庸懦弱且缺乏决断力。他的亲信武蛮奴专权行事,军主文重对他十分不满。萧永率领军队讨伐陆纳,抵达宫亭湖时,文重杀死武蛮奴。萧永的军队溃散,萧永逃奔江陵。文重率领部众投奔开建侯萧蕃,萧蕃杀死文重并吞并了他的部众。
六月壬辰日,武陵王萧纪修筑相连的营垒,进攻并截断了铁锁,陆法和不断派人告急。梁元帝再次从狱中释放谢答仁,任命他为步兵校尉,调拨士兵让他协助陆法和;又派遣使者送王琳前往长沙,让他劝说陆纳投降。乙未日,王琳抵达长沙,王僧辩派人将他带到城下展示给陆纳的部众看,陆纳的部众都叩拜哭泣,派人对王僧辩说:“朝廷如果赦免王琳将军,请求允许他入城。” 王僧辩不允许,再次将王琳送回江陵。陆法和求救不止,梁元帝想要征召长沙的军队,又担心失去陆纳,于是再次派遣王琳前往,允许他入城。王琳入城后,陆纳随即投降,湘州平定。梁元帝恢复王琳的官职爵位,让他率领军队向西救援峡口。
甲辰日,北齐章武景王库狄干去世。
武陵王萧纪派遣将军侯睿率领七千部众,修筑营垒与陆法和对抗。梁元帝派遣使者给萧纪写信,允许他返回蜀地,独自管辖一方;萧纪不听从,回信时用家人之间的礼节相称。陆纳平定后,湘州的各路军队相继西上,梁元帝再次给萧纪写信说:“我年纪比你稍长,又有平定叛乱的功劳,顺应众人的推举登基称帝,事情已是既定事实。如果你派遣使者前来,我会翘首以盼。如果不是这样,我就从此停笔不再通信。兄弟之间,同气连枝,如今却要兄弟相残,如同兄长肥胖而弟弟瘦弱(比喻一方强盛一方衰弱),恐怕再无相见之日,昔日让枣推梨的兄弟情谊,也将永远失去。心中对你的关爱,难以用文字尽述。” 萧纪驻军日久,多次作战失利,又听说西魏军队深入蜀地,成都孤立危急,忧愁烦闷不知所措。于是派遣度支尚书乐奉业前往江陵求和,请求按照之前的旨意返回蜀地。乐奉业知道萧纪必定失败,向梁元帝上奏说:“蜀军缺乏粮草,士兵大多战死,危亡指日可待。” 梁元帝于是不允许议和。
萧纪将一斤黄金铸成一个金饼,一百个金饼装成一箱,共有一百箱,银子的数量是黄金的五倍,锦缎、毛毡、彩色丝织品的数量也与此相当。每次作战时,他都把这些财物悬挂起来展示给将士看,却不把它们作为赏赐。宁州刺史陈智祖请求散发这些财物来招募勇士,萧纪不听从,陈智祖痛哭而死。有人请求商议军事事务,萧纪以生病为由拒绝接见,因此将领士兵人心涣散。
秋季,七月辛未日,巴东百姓符升等人杀死峡口城主公孙晃,向王琳投降。谢答仁、任约进攻侯睿,将其击败,攻下他的三座营垒。于是峡口两岸的十四座城池全部投降。萧纪无法后退,顺流东下,游击将军南阳人樊猛率军追击,萧纪的部众大败,八千多人跳入水中淹死,樊猛将萧纪包围起来。梁元帝秘密敕令樊猛说:“如果让萧纪活着回来,你就不算成功。” 樊猛率领军队抵达萧纪的战船处,萧纪在船上绕着床逃跑,把装满黄金的袋子扔给樊猛说:“用这些黄金雇佣你,送我去见七官(梁元帝)一面。” 樊猛说:“天子怎么可能随便相见!杀死你,这些黄金又能归谁呢!” 于是斩杀萧纪和他的小儿子萧圆满。陆法和擒获太子萧圆照兄弟三人,送往江陵。梁元帝剥夺萧纪在宗室中的名籍,赐他姓饕餮氏(饕餮是古代传说中贪婪的凶兽,以此羞辱他)。将刘孝胜关进监狱,不久后又释放了他。梁元帝派人对江安侯萧圆正说:“你父亲的军队已经战败,他的生死不明。” 想要让他自杀。萧圆正听说后放声大哭,不停地称呼自己为世子。梁元帝多次派人窥探,知道他不会自杀,于是将他移送到廷尉监狱。萧圆正在监狱中见到萧圆照,说:“兄长为什么要离间别人的骨肉,让我遭受这样的痛苦!” 萧圆照只说 “计策失误”。梁元帝下令让他们在监狱中绝食,两人饿到咬自己的手臂充饥,十三天后死去,远近的人听说后都为他们感到悲哀。
乙未日,王僧辩返回江陵。梁元帝诏令各路军队返回各自的镇守之地。
西魏尉迟迥包围成都五十天,永丰侯萧撝多次出战,都战败了,于是请求投降。各位将领想要不允许,尉迟迥说:“接受投降可以保全将士的性命,让远方的百姓心悦诚服;攻打则会让将士伤亡,让远方的百姓感到恐惧。” 于是接受了萧撝的投降。八月戊戌日,萧撝与宜都王萧圆肃率领文武官员前往军营门口投降;尉迟迥以礼相待,与他们在益州城北结盟。官吏百姓都恢复了自己的产业,只没收奴婢和积蓄的财物来赏赐将士,军队中没有私下掠夺的行为。西魏任命萧撝和萧圆肃同为开府仪同三司,任命尉迟迥为大都督益、潼等十二州诸军事、益州刺史。
庚子日,梁元帝下诏准备返回建康,领军将军胡僧佑、太府卿黄罗汉、吏部尚书宗懔、御史中丞刘彀劝谏说:“建康的帝王之气已经耗尽,与北齐只隔一条长江,如果发生意外,后悔就来不及了!而且自古以来相传:‘荆州的沙洲数量满一百个,就会出现天子。’如今枝江长出新的沙洲,沙洲数量已经满一百个,陛下登基称帝,正是这个祥瑞的应验。” 梁元帝让朝中大臣商议此事。黄门侍郎周弘正、尚书右仆射王褒说:“如今百姓没有看到陛下的车驾进入建康,还会认为陛下只是列国诸王;希望陛下顺应天下百姓的期望。” 当时群臣大多是荆州人,都说:“周弘正等人是东边的人,想要向东返回,恐怕不是好计策。” 周弘正当面反驳他们说:“东边的人劝陛下向东,就说不是好计策;你们西边的人想要留在西边,难道就是长久之计?” 梁元帝笑了。又在后堂商议,参与的有五百人,梁元帝问众人:“我想要返回建康,各位卿家认为怎么样?” 众人都不敢先回答。梁元帝说:“劝我离开江陵的人露出左臂。” 露出左臂的人超过一半。武昌太守朱买臣对梁元帝说:“建康是旧都,先帝的陵墓都在那里;荆州是边境重镇,不是帝王居住的地方。希望陛下不要犹豫,以免将来后悔。臣的家在荆州,难道不希望陛下留在这里吗?但恐怕这只是臣的富贵,不是陛下的富贵!” 梁元帝让术士杜景豪占卜,结果不吉利,杜景豪对梁元帝说:“不宜离开江陵。” 退下后说:“这个征兆表明陛下会被鬼贼滞留。” 梁元帝因为建康凋敝残破,而江陵繁荣兴盛,内心也安于江陵,最终听从了胡僧佑等人的建议。
梁元帝任命湘州刺史王琳为衡州刺史。
九月庚午日,梁元帝诏令王僧辩返回镇守建康,陈霸先再次返回京口。丙子日,任命护军将军陆法和为郢州刺史。陆法和处理政务时,不使用刑罚监狱,专门用佛教教义和西域幻术教化百姓,他的部曲有数千人,都称为弟子。
契丹侵扰北齐边境。壬午日,北齐君主向北巡视冀州、定州、幽州、安州,随后讨伐契丹。北齐君主让郭元建在合肥训练两万多名水军,准备袭击建康,接纳湘潭侯萧退,又派遣将军邢景远、步大汗萨率领部众跟进。陈霸先在建康听说后,上报梁元帝;梁元帝诏令王僧辩镇守姑孰以抵御北齐军队。
冬季,十月丁酉日,北齐君主(高洋)抵达平州,从西路奔赴长堑,派司徒潘相乐率领五千精锐骑兵从东路奔赴青山。辛丑日,抵达白狼城。壬寅日,抵达昌黎城,派安德王韩轨率领四千精锐骑兵向东截断契丹的退路。癸卯日,抵达阳师水,日夜兼程,突袭契丹。北齐君主披散发髻、袒露上身,昼夜不停赶路,行程一千多里,翻越山岭,身先士卒,只吃肉、喝泉水,士气愈发高昂。甲辰日,与契丹军队遭遇,奋勇攻击,大败契丹,俘获十万多人,各种牲畜数百万头。潘相乐也在青山击败契丹的另一支部落。丁未日,北齐君主返回营州。
己酉日,王僧辩抵达姑孰,派遣婺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吴兴太守裴之横在东关修筑营垒,以抵御北齐军队。
丁巳日,北齐君主登上碣石山,俯瞰沧海,随后前往晋阳。任命肆州刺史斛律金为太师,返回晋阳后,又任命他的儿子斛律丰乐为武卫大将军,让他的孙子斛律武都迎娶义宁公主,对斛律家族的宠信优待,文武群臣无人能及。
闰十月丁丑日,南豫州刺史侯瑱与郭元建在东关交战,北齐军队大败,溺水而死的有上万人。湘潭侯萧退再次返回邺城,王僧辩返回建康。
吴州刺史开建侯萧蕃,依仗兵力强盛,不向朝廷缴纳贡品,梁元帝秘密命令他的部将徐佛受图谋除掉他。徐佛受让他的门徒伪装成告状的人,前往拜见萧蕃,趁机将他擒获。梁元帝任命徐佛受为建安太守,任命侍中王质为吴州刺史。王质抵达鄱阳后,徐佛受将他安置在金城,自己占据罗城,掌管城门钥匙,修缮战船和武器装备,王质不敢与他争夺。原开建侯萧蕃的部曲数千人攻打徐佛受,徐佛受逃奔南豫州,侯瑱将他杀死,王质才得以行使吴州刺史的职权。
十一月戊戌日,梁元帝任命尚书右仆射王褒为左仆射,湘东太守张绾为右仆射。
己未日,突厥再次进攻柔然,柔然全国逃奔北齐。
癸亥日,北齐君主从晋阳北上攻击突厥,接纳柔然部众,废掉柔然可汗库提,立阿那瑰的儿子庵罗辰为可汗,将他安置在马邑川,供给他们粮食和丝织品;亲自率军在朔州追击突厥,突厥请求投降,北齐君主答应后返回。从此,突厥不断向北齐进贡。
西魏尚书元烈图谋杀害宇文泰,事情泄露,宇文泰将他杀死。
丙寅日,梁元帝派遣侍中王琛出使西魏。太师宇文泰暗中有图谋江陵的打算,梁王萧詧得知后,更加频繁地向西魏进献贡品。
十二月,北齐宿预百姓东方白额献城投降,长江以西的州郡都起兵响应他。
世祖孝元皇帝下承圣三年(甲戌,公元 554 年)
春季,正月癸巳日,北齐君主从离石道讨伐山胡,派遣斛律金从显州道、常山王高演从晋州道夹击,大败山胡,十三岁以上的男子全部斩首,女子和年幼者赏赐给士兵,于是平定了石楼。石楼地势极为险要,自北魏以来从未被攻克,从此远近的山胡无不畏惧屈服。有一位都督作战受伤,他的什长路晖礼没能救援,北齐君主下令剖开路晖礼的五脏六腑,让九个人分食,连肉带内脏都吃尽了。北齐君主从此开始施行残酷的刑罚。陈霸先从丹徒渡过长江,包围北齐的广陵,秦州刺史严超达从秦郡进军包围泾州,南豫州刺史侯瑱、吴郡太守张彪都从石梁出兵,作为声援。辛丑日,梁元帝派遣晋陵太守杜僧明率领三千人援助东方白额。
西魏太师宇文泰开始制定九命之典,用来划分朝廷内外官员的爵位等级,将流外官的品级改为九秩。
西魏君主(元钦)自从元烈死后,心怀怨恨,秘密谋划诛杀太师宇文泰;临淮王元育、广平王元赞流泪恳切劝谏,君主不听。宇文泰的儿子们都还年幼,哥哥的儿子章武公宇文导、中山公宇文护都外出镇守,只把女婿们当作心腹,大都督清河公李基、义城公李晖、常山公于翼都担任武卫将军,分别掌管禁军。李基是李远的儿子;李晖是李弼的儿子;于翼是于谨的儿子。因此西魏君主的密谋泄露,宇文泰废掉西魏君主,将他安置在雍州,立他的弟弟齐王元廓为君主。废除年号,称元年,恢复姓氏为拓跋氏。之前改为单姓的九十九个姓氏,都恢复原来的姓氏。西魏最初统辖三十六个封国,九十九个大姓,后来大多灭绝。宇文泰于是将功劳高的将领封为三十六个封国的君主,功劳次一等的封为九十九个大姓的首领,部下的士兵也都改姓所属将领的姓氏。
三月丁亥日,长沙王萧韶攻取巴郡。
甲辰日,梁元帝任命王僧辩为太尉、车骑大将军。
丁未日,北齐将领王球攻打宿预,杜僧明出兵迎击,大败王球,王球返回彭城。
郢州刺史陆法和上书自称司徒,梁元帝对此感到奇怪。王褒说:“陆法和有道术,或许能预知未来。” 戊申日,梁元帝派人前往郢州,任命陆法和为司徒。
己酉日,西魏侍中宇文仁恕前来通好。恰逢北齐的使者也抵达江陵,梁元帝接待宇文仁恕的礼节不如接待北齐使者隆重,宇文仁恕返回后,将此事告知太师宇文泰。梁元帝又请求按照旧地图划定疆界,言辞颇为不恭敬,宇文泰说:“古人有句话说,‘上天所抛弃的人,谁能让他兴盛’,这说的就是萧绎吧!” 荆州刺史长孙俭多次献上攻取江陵的计策,宇文泰征召长孙俭入朝,询问他的谋略,随后命令他返回镇守之地,秘密做好攻打江陵的准备。马伯符秘密派人告知梁元帝,但梁元帝不相信。
柔然可汗庵罗辰背叛北齐,北齐君主亲自率军出击,大败柔然,迎接接纳柔然部众,废掉可汗库提,立阿那瑰的儿子庵罗辰为可汗,将他安置在马邑川,供给粮食和丝织品;亲自率军在朔州追击突厥,突厥请求投降,北齐君主答应后返回。从此,突厥不断向北齐进贡。
北齐中书令魏收撰写《魏书》,常常根据自己的爱憎来褒贬人物,他经常对人说:“哪个小子敢和我魏收变脸!我抬举他就能让他升天,贬低他就能让他入地!”《魏书》完成后,中书舍人卢潜上奏说:“魏收诬陷欺骗一代人,罪行应当处死!” 尚书左丞卢斐、顿丘人李庶都上书说《魏史》记载不公正。魏收向北齐君主上奏说:“我已经与强大的宗族结下怨仇,将会被刺客杀死。” 北齐君主大怒,于是卢斐、李庶以及尚书郎中王松年都因诽谤史书而获罪,被鞭打二百下,发配到甲坊服劳役。卢斐、李庶死在狱中,卢潜也被关押入狱。但当时的人始终不服,称《魏书》为 “秽史”。卢潜是卢度世的曾孙;卢斐是卢同的儿子;王松年是王遵业的儿子。
夏季,四月,柔然的乙旃达官侵犯西魏的广武,柱国李弼率军追击,将其击败。
广州刺史曲江侯萧勃,自认为不是梁元帝所任命的,内心不安,梁元帝也怀疑他。萧勃上书请求入朝;五月乙巳日,梁元帝任命王琳为广州刺史,萧勃为晋州刺史。梁元帝因为王琳的部众强盛,又深得民心,所以想把他调离京城。王琳与主书广汉人李膺关系密切,私下对李膺说:“我王琳是个小人物,承蒙陛下提拔到今天的地位。如今天下还没有平定,却把我迁到岭南,如果发生意外,陛下哪里能得到我的援助!我私下揣测陛下的意思,不过是怀疑我,我王琳的志向有限,难道会与陛下争夺帝位吗!为什么不任命我为雍州刺史,镇守武宁,我自己会让士兵耕种田地,为国家抵御外敌。” 李膺认为他说得对,但不敢向梁元帝上奏。
散骑郎新野人庾季才对梁元帝说:“去年八月丙申日,月亮侵犯心宿的中星,这个月丙戌日,红色的云气冲犯北斗星。心宿代表天王,丙火主掌楚地的分野,我担心子月(农历十一月)会有大军攻入江陵。陛下应当留下重臣镇守江陵,整顿军队返回建康以躲避灾祸。即使西魏军队入侵,也只是失去荆、湘二州,对于国家社稷来说,仍然可以无忧。” 梁元帝也通晓天文,知道楚地有灾祸,叹息说:“祸福由天注定,躲避又有什么用!”
六月壬午日,北齐的步大汗萨率领四万军队奔赴泾州,王僧辩派遣侯瑱、张彪从石梁出兵援助严超达抵御,侯瑱、张彪却滞留不前。将军尹令思率领一万多人图谋袭击盱眙。北齐冀州刺史段韶率领军队在宿预讨伐东方白额,广陵、泾州都前来告急,各位将领对此感到忧虑。段韶说:“梁朝遭遇丧乱,国家没有固定的君主,人们心怀去就之意,强者就会追随。陈霸先等人表面上声称同心同德,内心却离心离德,各位不必担忧,我已经揣摩透彻了!” 于是留下仪同三司敬显携等人包围宿预,自己率领军队日夜兼程奔赴泾州,途中经过盱眙。尹令思没有预料到北齐军队突然抵达,望风而逃。段韶进军攻击严超达,将其击败,随后回师奔赴广陵,陈霸先解除包围逃走。杜僧明返回丹徒,侯瑱、张彪返回秦郡。吴明彻包围海西,镇将中山人郎基坚守城池,削木头作为箭,剪纸作为箭羽。吴明彻包围了一百天,最终未能攻克,只得返回。
柔然率领残余部众向东迁徙,并且想要向南侵犯,北齐君主率领轻骑兵在金川截击。柔然得知后,远远逃走,营州刺史灵丘王高峻设下埋伏袭击,俘获柔然的名王数十人。
邓至羌的檐桁失去国家,逃奔西魏,太师宇文泰派遣秦州刺史宇文导率领军队接纳他。
北齐的段韶返回宿预,派能言善辩的人劝说东方白额,东方白额打开城门请求结盟,段韶趁机将他擒获并斩首。
秋季,七月庚戌日,北齐君主返回邺城。
西魏太师宇文泰向西巡视,抵达原州。
八月壬辰日,北齐任命司州牧清河王高岳为太保,司空尉粲为司徒,太子太师侯莫陈相为司空,尚书令平阳王高淹为录尚书事,常山王高演为尚书令,中书令上党王高涣为左仆射。
乙亥日,北齐仪同三司元旭因事获罪被赐死。丁丑日,北齐君主前往晋阳。北齐君主还没有担任北魏丞相时,太保、录尚书事平原王高隆之常常侮辱他,等到将要接受禅让时,高隆之又认为不可以,北齐君主因此对他怀恨在心。崔季舒诬陷说:“高隆之每次见到告状的人,都流露出怜悯的神情,以此表示这些案件不是他能裁决的。” 北齐君主将高隆之囚禁在尚书省。高隆之曾经与元旭饮酒,对元旭说:“我与你交往,应当生死不相负。” 有人将这话秘密报告给北齐君主,北齐君主因此发怒,命令壮士殴打高隆之一百多拳后释放他。辛巳日,高隆之死在路上。过了很久,北齐君主仍然对高隆之心怀怨恨,将他的儿子高慧登等二十人带到面前,北齐君主用马鞭敲击马鞍,下令将他们全部斩首,尸体都投入漳水;又挖掘高隆之的坟墓,取出他的尸体,斩截骸骨后焚烧,将骨灰丢弃在漳水。
北齐君主派遣常山王高演、上党王高涣、清河王高岳、平原王段韶率领部众在洛阳西南修筑伐恶城、新城、严城、河南城。九月,北齐君主巡视这四座城池,想要引诱西魏军队出战,西魏军队没有出兵,北齐君主于是前往晋阳。
西魏的宇文泰命令侍中崔猷开辟回车路,以打通前往汉中的通道。
梁元帝喜好清谈,辛卯日,在龙光殿讲解《老子》。
曲江侯萧勃迁居始兴,王琳派遣副将孙瑒先行占据番禺。
乙巳日,西魏派遣柱国常山公于谨、中山公宇文护、大将军杨忠率领五万军队入侵梁朝。冬季,十月壬戌日,军队从长安出发。长孙俭问于谨说:“萧绎会采取什么计策?” 于谨说:“在汉、沔地区炫耀兵力,然后席卷渡过长江,直接占据丹杨,这是上策;将城外的居民迁移到内城坚守,加固城墙,等待援军,这是中策;如果难以迁移,据守外城,这是下策。” 长孙俭说:“你揣测萧绎会采取哪种计策?” 于谨说:“下策。” 长孙俭说:“为什么?” 于谨说:“萧氏占据江南,已经延续了数十年,恰逢中原多有变故,没有闲暇对外扩张;又认为我们有北齐的威胁,必定会认为我们无力分兵南下。而且萧绎懦弱而没有谋略,多疑而缺乏决断。愚昧的百姓难以与他们谋划长远之事,都留恋家乡,所以我知道他会采用下策。”
癸亥日,武宁太守宗均报告西魏军队即将抵达,梁元帝召集公卿大臣商议对策。领军胡僧佑、太府卿黄罗汉说:“两国通好,没有嫌隙,西魏必定不会这样做。” 侍中王琛说:“我揣摩宇文泰的神色,必定没有这个道理。” 梁元帝于是再次派遣王琛出使西魏。丙寅日,于谨抵达樊、邓地区,梁王萧詧率领部众与他会合。丁卯日,梁元帝停止讲解《老子》,朝廷内外实行戒严。王琛抵达石梵,没有见到西魏军队,派人骑马送信给黄罗汉说:“我抵达石梵,边境安宁,之前的说法都是儿戏。” 梁元帝听说后仍然怀疑。庚午日,再次讲解《老子》,文武百官身着军装听讲。辛未日,梁元帝派遣主书李膺前往建康,征召王僧辩为大都督、荆州刺史,命令陈霸先迁移镇守扬州。王僧辩派遣豫州刺史侯瑱、程灵洗等人为前军,兖州刺史杜僧明率领吴明彻等人为后军,前往救援江陵。甲戌日,梁元帝夜间登上凤皇阁,徘徊叹息说:“客星侵入翼宿、轸宿,如今必定会战败!” 宫中的妃嫔侍从都哭泣起来。
陆法和听说西魏军队抵达,从郢州进入汉口,准备奔赴江陵救援。梁元帝派人阻止他说:“我自己能打败贼寇,你只需镇守郢州,不必调动。” 陆法和返回郢州后,用白垩涂城门,穿上丧服,坐在苇席上,过了一整天,才脱下丧服。
十一月,梁元帝在津阳门外举行大规模阅兵,突然遭遇北风暴雨,于是乘坐轻便辇车返回宫中。癸未日,西魏军队渡过汉水,于谨命令宇文护、杨忠率领精锐骑兵率先占据长江渡口,截断江陵向东的退路。甲申日,宇文护攻克武宁,擒获武宁太守宗均。当天,梁元帝骑马出城巡视防御栅栏,这些栅栏都是用木头插成的,环绕江陵城长达六十多里。他任命领军将军胡僧佑统领城东各路军队,尚书右仆射张绾担任副将;左仆射王褒统领城西各路军队,四厢领直元景亮担任副将;王公以下的官员也都各自负责一处防御工事。丙戌日,梁元帝命令太子巡视城楼,下令城中百姓协助运送木头和石头以加固城防。夜间,西魏军队抵达黄华,这里距离江陵仅四十里,丁亥日,军队推进到栅栏之下。戊子日,巂州刺史裴畿、他的弟弟新兴太守裴机、武昌太守朱买臣、衡阳太守谢答仁打开枇杷门出城迎战,裴机斩杀了西魏的仪同三司胡文伐。裴畿是裴之高的儿子。
梁元帝征召广州刺史王琳担任湘州刺史,命他率军前来救援。丁酉日,防御栅栏内发生火灾,烧毁了几千户人家以及二十五座城楼。梁元帝亲临被烧毁的城楼,望着西魏军队渡江,四处张望,不住叹息。当晚,他没有回宫,在百姓家中留宿。己亥日,他声称居住在只洹寺。于谨下令修筑长长的包围圈,江陵城内外的通信从此彻底中断。
庚子日,信州刺史徐世谱、晋安王司马任约等人在马头修筑营垒,从远处为江陵声援。当天夜里,梁元帝巡视城池,还随口吟诵出诗句,大臣们也有应和他的。梁元帝撕下绸缎写下书信,催促王僧辩说:“我强忍不死等待你,你该能赶来了!” 壬寅日,梁元帝返回宫中;癸卯日,又移居到长沙寺。戊申日,王褒、胡僧佑、朱买臣、谢答仁等人打开城门出战,结果全都战败退回城中。己酉日,梁元帝移居天居寺;癸丑日,再次移居长沙寺。朱买臣手按宝剑上前说道:“只有斩杀宗懔、黄罗汉,才能向天下人谢罪!” 梁元帝说:“当初坚持留在江陵是我的主意,宗懔、黄罗汉有什么罪!” 两人只好退回到众人之中。
王琳的军队抵达长沙,镇南府长史裴政请求从小路先行前往江陵通报消息,走到百里洲时,被西魏军队抓获。梁王萧詧对裴政说:“我是梁武帝的孙子,难道不能做你的君主吗?你要是听从我的计策,就能富贵延续到子孙后代;要是不从,就砍了你的头!” 裴政假意答道:“我听凭你的吩咐。” 萧詧把他锁起来带到江陵城下,让他向城中喊话:“王僧辩听说都城被围,已经自立为帝了。王琳势单力薄,再也没法赶来救援了。” 裴政却对着城中大喊:“援军马上就要到了,大家各自努力坚守!我作为秘密使者被俘,定当以死报国。” 监视他的士兵打他的嘴,萧詧十分恼怒,下令立刻杀了他。西中郎参军蔡大业劝谏道:“裴政是民众所敬仰的人物,杀了他,荆州就更难攻下了。” 萧詧这才放了裴政。裴政是裴之礼的儿子,蔡大业是蔡大宝的弟弟。
当时梁元帝向各地征召的军队都还没赶到。甲寅日,西魏军队从四面八方发起攻城,城中守军背着门板、举着盾牌抵御。胡僧佑亲自冒着箭雨石块,日夜督战,他激励将士,赏罚分明,士兵们都拼死作战,所到之处所向披靡,西魏军队无法向前推进。没过多久,胡僧佑被流箭射中身亡,城中军民都极为震惊恐慌。西魏军队全力攻打栅栏,城中有叛徒打开西门,迎接西魏军队入城。梁元帝与太子、王褒、谢答仁、朱买臣等人退守内城,派汝南王萧大封、晋熙王萧大圆到于谨军中做人质,请求议和。西魏军队刚到的时候,大臣们都提议让王僧辩的儿子侍中王顗担任都督,梁元帝没有采纳,反而剥夺了他的兵权,只让他带领十个随从守卫宫殿;等到胡僧佑战死,才任命王顗为都督,统领全城防务。裴畿、裴机、历阳侯萧峻等人都出城投降了。于谨因为裴机亲手杀了胡文伐,便把他和裴畿一同处死。萧峻是萧渊猷的儿子。当时城南虽然已经失守,但城北的将领们仍然在奋力苦战,到了傍晚,得知全城沦陷,才纷纷溃散。
梁元帝走进东阁的竹殿,命令舍人高善宝烧掉收藏的十四万卷古今图书。他打算投身火海自尽,宫女和随从们一起上前阻拦。他又用宝剑砍柱子,把柱子砍断,叹息道:“文治武功的传承,今晚就要彻底断绝了!” 随后让御史中丞王孝祀撰写投降文书。谢答仁、朱买臣劝谏说:“城中兵力还很强大,我们趁着夜色突围出去,敌军必定会惊慌失措,我们再趁机发起进攻,就能渡过长江去投奔任约了。” 梁元帝向来不擅长骑马,说道:“这事肯定成功不了,只会白白增加屈辱罢了!” 谢答仁请求亲自护送他突围,梁元帝询问王褒的意见,王褒说:“谢答仁是侯景的旧部,怎么值得信任!要是让他立下救主的功劳,倒不如投降西魏。” 谢答仁又请求坚守内城,声称收拢兵力还能有五千人,梁元帝表示同意,当即任命他为城中大都督,还把公主许配给他。可没过多久,梁元帝又召来王褒商议,最终还是觉得这个办法不行。谢答仁求见却没能入城,气得吐血而走。于谨要求让太子去做人质,梁元帝派王褒送太子前往。于谨的儿子因为王褒擅长书法,就给他纸笔,王褒提笔写下:“柱国常山公家奴王褒。” 过了一会儿,黄门郎裴政冲破城门,逃出了江陵城。梁元帝于是卸下皇帝的仪仗礼器,骑着白马、穿着素衣从东门出城,他拔剑砍着城门,悲愤地喊道:“我萧世诚竟然落到了这般地步!” 西魏士兵越过壕沟拉住他的马缰绳,走到白马寺北边时,士兵们抢走了他的骏马,换了一匹劣马给他,还派高大健壮的胡人用手按住他的后背押着他走。遇到于谨时,胡人强行按着他跪拜。梁王萧詧派铁甲骑兵把他押进营中,关在黑色的帐幕下,萧詧还百般责骂羞辱他。乙卯日,于谨命令开府仪同三司长孙俭进入并占据内城。梁元帝欺骗长孙俭说:“城里埋着一千斤黄金,我想把它送给你。” 长孙俭便带着他进城。梁元帝趁机诉说了自己被萧詧羞辱的遭遇,对长孙俭说:“我刚才是故意骗你的,只是想跟你说这件事罢了,哪有天子会自己埋黄金的呢!” 长孙俭于是把他安置在存放皇帝服饰的府库中。
梁元帝生性残忍,又鉴于梁武帝为政过于宽容放纵的弊端,所以处理政事时崇尚严厉。等到西魏军队围城,监狱里关押的死囚还有几千人,有关官员请求释放这些囚犯充任士兵,梁元帝没有同意,下令把他们全都打死。这事还没来得及执行,江陵城就已经沦陷了。
中书郎殷不害之前在别处督战,城破之后,和母亲失散了。当时冰雪堆积,冻死的人填满了沟渠。殷不害一边走一边哭,四处寻找母亲的尸体,几乎找遍了所有地方。他看到沟渠里的尸体,就跳下去仔细辨认,全身都被冻得湿透,连一口水都没喝,哭声就没停过。就这样找了七天,终于找到了母亲的遗体。
十二月丙辰日,徐世谱、任约率军退守巴陵。于谨逼迫梁元帝写信召王僧辩前来投降,梁元帝坚决不肯。使者威胁道:“你现在还能自己做主吗?” 梁元帝说:“我既然做不了自己的主,王僧辩也不会听我的号令。” 他又向长孙俭讨要宫女王氏、苟氏以及年幼的儿子萧犀首,长孙俭把这些人都还给了他。有人问他为什么要烧掉所有图书,他说:“我读了一万卷书,最终还是落到今天这个下场,所以干脆把它们都烧了!”
庚申日,北齐君主(高洋)向北巡视,抵达达速岭,他沿途查看山川险要之地,打算在这里修筑长城。
辛未日,梁元帝被西魏人杀害。梁王萧詧派尚书傅准监督行刑,用装满泥土的布袋把梁元帝活活压死。萧詧让人用布帕裹住他的尸体,再用草席包裹,外面捆上白茅,埋葬在津阳门外。西魏人还处死了愍怀太子萧元良、始安王萧方略、桂阳王萧大成等人。梁元帝生性喜爱读书,常常让侍从整夜不停地给他读书,就算睡得很沉,手里也不肯放下书卷;要是侍从读错了或者故意欺骗他,他马上就会惊醒。他写文章时,拿起笔就能立刻写成。他常说:“论文才,我比文人还强;论武艺,我却愧对武夫。” 议论他的人都认为这话很中肯。西魏立梁王萧詧为梁朝君主,划给他方圆三百里的荆州之地,却夺走了他原本拥有的雍州之地。萧詧居住在江陵东城,西魏在西城设置了防务官,率领军队驻扎在那里,名义上是协助萧詧防御,实际上是在监视他。西魏还任命前仪同三司王悦留守江陵。于谨收缴了江陵府库中的所有珍宝,以及南朝宋的浑天仪、梁朝的铜制日晷、直径四尺的大玉和各种礼器;把王公大臣以下以及挑选出的几万百姓,全都掳掠为奴婢,赏赐给三军将士,然后押着他们返回长安,其中年幼体弱的人都被活活杀死。最后得以幸免的只有三百多家,而被人马踩踏致死和冻死的人,占到了总人数的两三成。
西魏军队占据江陵的时候,梁王萧詧的部将尹德毅劝他说:“西魏人贪婪残暴,杀害掠夺的官吏百姓,数都数不清。江东的百姓遭受如此深重的灾难,都说是殿下你造成的。殿下杀了他们的父兄,让他们的子弟变成孤儿,所有人都把你当成仇人,你还能依靠谁来治理国家呢?如今西魏的精锐部队全都聚集在这里,要是殿下设宴款待于谨等人,趁机在宴席上埋伏武士,把他们全部杀死,再命令将领们突袭西魏军营,彻底歼灭敌军,一个都别留下。之后安抚江陵的百姓,根据文武官员的才能授予官职。西魏人定会吓得不敢妄动,王僧辩这类人,一封书信就能召来。到那时你身着朝服渡过长江,登基称帝,很快就能成就大业。古人说:‘上天赐予的机会要是不抓住,反而会招致灾祸。’希望殿下能胸怀远大谋略,不要做只顾小恩小惠的平庸之人。” 萧詧说:“你的计策确实很好,但西魏人待我十分优厚,我不能背叛他们的恩德。要是贸然按你的计策行事,恐怕天下人都不会再接纳我了。” 后来等到全城百姓都被掳走,自己又失去了襄阳,萧詧才后悔地叹息道:“真后悔当初没听尹德毅的话!”
王僧辩、陈霸先等人共同拥立江州刺史晋安王萧方智为太宰,让他代行皇帝职权。
王褒、王克、刘、宗懔、殷不害以及尚书右丞吴兴人沈炯被押送到长安,西魏太师宇文泰对他们礼遇有加。宇文泰还亲自前往于谨的府第,设宴隆重犒劳他,赏赐给他一千名奴婢、从梁朝缴获的珍宝以及一套宫廷雅乐,另外封他为新野公;于谨坚决推辞,宇文泰却没有同意。于谨觉得自己长期身居要职,如今功名已经成就,想要辞官安享清闲,就把自己之前乘坐的骏马和穿戴的铠甲等物献给宇文泰。宇文泰明白他的心思,说道:“现在天下的奸恶势力还没平定,你怎么能只顾着自己安逸呢!” 于是没有接受他的呈献。
这一年,西魏秦州刺史章武孝公宇文导去世。
西魏又让益州刺史尉迟迥额外统领六个州,加上之前管辖的,一共是十八个州;并且授权他,从剑阁以南的地区,可自行任命官员、决定官员的升降任免。尉迟迥赏罚分明,既施加威严又广施恩惠,安抚归附的百姓,治理还未臣服的地区,汉族和少数民族的百姓都十分归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