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御风站在准备区中央，遥控器握在手中，表面已被指尖磨出细微划痕。他低头看了眼夹克内衬，布料紧贴胸口，那块金属残片静静嵌在织物之间，边缘与皮肤隔着一层薄棉，却像烙铁般传递着温度。他没再摸那张折成方块的纸条，参数早已刻进肌肉记忆。
前方跑道尽头，裁判组正围在记录台前低声交谈。一名评委举起对讲机，声音传了过来：“三号机设计存在非常规可动结构，建议列入飞行风险项，是否允许升空请最终确认。”
陈御风没有抬头争辩。他从口袋取出一张折叠整齐的三页文件，走到记录台前，双手递上。纸上是气动仿真摘要，包含升力系数曲线、形变响应延迟测试数据和稳定性裕度分析。所有模型均基于前夜签到所得算法推演生成，未标注来源，仅以“自研控制系统预演”为标题。
裁判组长翻完三页，眉头微动。旁边的技术安全员仍持怀疑：“这种主动变形翼面，一旦作动筒失效，整个机翼可能失稳解体。”
“我可以签署免责协议。”陈御风说，“但不需要试飞验证。”
沉默几秒后，主裁判点头：“准许起飞。第一轮定点爬升，计时开始前五分钟进入控制位。”
他转身走回操作台。周子豪已经在后台监测终端前就位，手指悬在数据采样键上方，眼镜片上反射着跳动的波形图。“他们真敢让你飞？”他声音压得很低。
“不是他们允许我飞。”陈御风坐下，连接遥控器与地面站，“是我让他们不得不看。”
倒计时启动。参赛航模依次滑入起飞线。陈御风的手指落在操纵杆右侧拨钮上，这是唯一外接手控的形变调节开关。系统默认锁定平直翼构型，升空后需手动激活二级模式。
“五、四、三——”
他深吸一口气，拇指轻推拨钮到底。
“二、一，起飞！”
电机轰鸣声炸响。三号机离地瞬间，机身轻微震颤了一下——这是液压作动筒首次加载的惯性冲击。随即，机翼中部碳纤维蒙皮开始缓慢弯曲，前缘向下偏转约七度，后缘同步上翘，整体由矩形翼过渡为高升力非对称翼型。大屏幕实时投影显示：攻角未变，升力系数提升12.3%。
“这机翼……真的动了？”解说席迟疑开口，“不是错觉？”
观众席传来窃窃私语。有人举着手机拍摄，画面里那对缓缓变形的机翼像是某种生物肢体，违背了人们对固定翼飞行器的认知。
“太激进了。”评审席中，一位老教授摇头，“教科书上从没提过空中改形的设计，万一结构疲劳断裂怎么办？”
张建军坐在角落，手中的评分表摊开空白。他盯着飞行轨迹线，笔尖悬在“姿态稳定性”栏上方迟迟未落。他的目光扫过数据流：滚转耦合系数0.08，俯仰阻尼比正常值高1.4倍，说明控制系统正在实时补偿气流扰动。这不是简单的遥控飞行，而是某种闭环自主调节。
航模已爬升至三百米高度，速度稳定在每秒六十二米。按照规则，第一轮任务是在十分钟内抵达指定高度并保持悬停姿态一分钟。
突然，陈御风拉动操纵杆，航模未按常规直线爬升，而是切入左倾斜三十度的螺旋上升路径。与此同时，他连续两次短促点击拨钮，机翼形态再次微调，前缘下垂角度增大，后缘上翘幅度减小，适应高攻角下的诱导阻力分布。
“他在做什么？”周子豪猛地站起，“这不是预定程序！”
大屏数据显示：能耗功率下降14%，垂直爬升率反增至每秒八点七米，较其他机型平均高出18%。
“等等……”解说员声音陡然拔高，“这不是加速，是效率重构！同样的动力输出，他用气动外形变化榨出了额外性能！”
全场哗然。
就在这一刻，陈御风切换遥控模式，左手推杆到底，右手拨钮回弹复位。航模骤然脱离爬升轨道，进入一组标准横滚动作，紧接着完成半径不足二十米的小盘旋。整个过程中，机翼持续进行毫秒级微调，始终维持最佳升阻比。
“不可能！”一名评委脱口而出，“这种柔性翼面动态响应，现有飞控根本处理不了延时问题！”
张建军终于落笔。他只写了一行字：“非人力所不能及，乃志之所向。”然后合上评分表，起身离席。经过记录台时，他将表格高高举起，面向全场——总分栏赫然是满分。
看台另一侧，沈昭华坐在浅香槟色西装的身影纹丝未动。她左手无名指轻轻摩挲翡翠戒指，右手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一道飞鸟弧线。秘书凑近耳语：“赵总监刚才联系董事会，建议暂缓对航空项目的注资评估。”
她抬眸望向跑道方向，三号机正平稳下滑，起落架触地瞬间几乎没有弹跳。尘烟扬起时，机身姿态依旧笔直。
“告诉财务部，”她低声说，“b计划资金池立刻激活，随时准备划拨首期两亿。”
后台，周子豪一把抓住陈御风的手臂：“你刚才改了控制逻辑！那是新算法？”
陈御风摘下头盔，额前汗水顺着太阳穴滑下。他没回答，只是抬眼望向观赛席某个位置。张建军已经离开，座位空着，但桌面上留着一杯未喝完的茶，杯底压着一张便签。
他走过去取起便签。上面是熟悉的笔迹：“别让技术跑得太快，但也别让它停下。”
他将纸条折好，塞进夹克内袋，紧挨着那张写满参数的纸。阳光斜照在跑道上，风速仪指针开始偏转，数值从三级跳到四级，阵风明显增强。
下一场比赛即将开始。
他站在控制区中央，手指擦拭遥控器表面指纹，动作缓慢而专注。远处，强风卷起碎屑掠过地面，天空云层快速移动。他抬头望天，目光沉静。
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