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十七分，实验室的灯还亮着。陈御风合上终端机盖，指节因长时间敲击键盘而泛白。他站起身，肩胛骨发出轻微错位的声响，喉咙里带着熬夜后的干涩。走廊空荡，脚步声被吸音墙板吞没，只有左腕上的机械表走动声清晰可闻。
他走向教员楼，步伐稳定，却在三楼办公室门前停住。门缝透出一线灯光，窗帘未完全拉拢。他抬起手，指尖悬在门板上方两厘米处，没有落下。
昨夜周子豪最后那句话还在耳边回响——“你到底是谁？”不是质疑，而是困惑。那套算法来得太快、太完整，像早已存在，只等他伸手取出。他能解释技术，却无法解释自己为何能驾驭它。这种空落感，比连续四十八小时未眠更沉重。
门内传来布料摩擦的声音，接着是金属零件与桌面轻碰的脆响。
“进来。”声音低沉，熟悉。
陈御风推门而入。张建军坐在办公桌后，手里握着一块沾油的白布，正缓慢擦拭一枚涡轮叶片残件。他的空军蓝衬衫袖口磨得发毛，领口扣子系到最上一颗，镜片后的眼神平静如深潭。
“还没休息？”陈御风问。
“等你。”张建军放下布，将叶片轻轻放进玻璃盒，盖上。“听说你们把算法塞进飞控芯片了？”
“昨晚收尾。”陈御风站在门口没动，“数据跑通了。”
“我知道。”张建军拉开抽屉，取出一个油纸包，层层剥开。里面是一块巴掌大的金属残片，边缘扭曲焦黑，表面刻着“2008 试飞英雄”六个字，字迹已被高温侵蚀得模糊。
“这是我师父的。”他说，声音压得很低，“他最后一次上台，测的是国产涡扇原型机。双发停车，控制系统失联，地面命令跳伞，他没走。”
陈御风呼吸微滞。
“他说，数据要是带不回去，后面的人还得再死一遍。”张建军抬头看他，“那天风速十六米每秒，他手动维持姿态二十三秒，直到发动机彻底熄火。黑匣子最后录到的一句话是：‘推力曲线记下了，告诉小张，别停步。’”
办公室陷入沉默。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清晰可闻。
“我那时候跟你一样大。”张建军摩挲着残片，“觉得飞行就是突破极限，速度、高度、载荷。后来我才明白，飞行不是一个人的事。每一架升空的飞机，底下都压着无数没写进档案的名字。”
陈御风缓缓走近，目光落在那几个字上。指尖触到金属表面时，一股灼烫感顺着神经窜上来——不是温度，是记忆。2028年高空台试验舱内警报红光闪烁的画面骤然浮现，同样双发失效，同样无法重启。他记得自己松开操纵杆前，最后调整的是数据上传优先级。
“你昨天拿出来的算法。”张建军突然开口，“不只是为了赢比赛吧？”
陈御风没回答。
“我能看出来。”张建军将残片递向他，“这不是学生作业的范畴。你做的东西，已经踩进未来了。”
陈御风双手接过，金属片边缘锋利，划过掌心。
“我不问你从哪来，也不管你怎么做到的。”张建军站起身，走到书架旁取下一本泛黄的手册，“我只问你一句：如果有一天，你必须在保全自己和保住数据之间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陈御风低头看着残片，指腹抚过“试飞英雄”四字。前世坠机前，他切断了个人逃生程序，把全部电力调给数据链。重生后第一次签到，系统提示音响起时，他也曾犹豫是否该隐藏它的存在。
“我会让数据活下来。”他说。
张建军凝视他片刻，忽然笑了。他从抽屉里取出一枚细钢钉和一小段铜线，递给陈御风：“那就别让它只是藏在电脑里。把它穿进你的骨头里。”
陈御风明白他的意思。他解开飞行夹克内衬的纽扣，将金属残片贴在左胸位置，用钢钉穿过预留孔洞，固定在夹克内层织物上。动作缓慢而稳重，像在完成某种仪式。铜线缠绕加固，确保它不会脱落。
最后一圈拧紧时，残片紧贴心脏的位置微微发烫。
“今天去赛场。”张建军坐回椅子，“别想着击败谁。也别只想着证明什么。”
“我想知道该想着什么。”
“想着你身后站着多少人。”张建军抬手指了指墙上那幅“天命由人不由天”的书法，“他们把命押在这条路上，不是为了让我们赢一场比赛。是为了让下一个站在这里的人，能站得更高。”
陈御风点头，重新扣好夹克。残片藏在内侧，外衣平整如常，但每一次呼吸都能感受到它的存在。
“去吧。”张建军拿起白布，继续擦拭另一枚零件，“让他们看看，什么叫真正的飞行。”
陈御风转身走向门口，手搭上门把时停下。
“教官。”
“嗯？”
“您师父叫什么名字？”
张建军的动作顿了一下。
“林振邦。”
陈御风记住这个名字，推门而出。
晨光斜照在走廊地砖上，映出他笔直的身影。他走过教学楼拐角，踏上通往航模准备区的小路。风从跑道方向吹来，带着清晨特有的凉意。他的左手无意识抚过胸前，隔着布料触摸那块残片的轮廓。
准备区已有人影走动。参赛名单张贴在公告栏上，他的名字排在首位。远处，三号机的机翼在阳光下泛着银灰光泽。周子豪正蹲在起落架旁检查线路，抬头看见他，挥手示意。
陈御风加快脚步，行至半途，忽然停下。
他摸出随身携带的签字笔，在参赛手册空白页写下一行参数：
**临界马赫数 0.68｜形变响应阈值 Δt≤0.23s｜控制逻辑 v.9 Flow_taming**
写完，他撕下这页纸，折成小方块，塞进夹克内衬口袋，紧挨着那块金属残片。
然后他继续前行，步伐坚定，走进准备区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