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不得了，秦明序紧皱着眉站起身，能感受到鞋上明显的附着感，烦躁地紧闭双唇。
他墨镜后的利眸不找始作俑者，第一时间看向戚礼，见她也注意到了，眯了下眼，一把摘下墨镜，被泼到的那只脚往前一伸，无声地告状。
戚礼：“……”
说他三岁都多。
现场制片带着小助理过来赔礼道歉，秦明序那条长腿正好伸到她们面前。小助理嘴一瘪，憋着眼泪抽纸巾蹲下身给他擦。
秦明序往后收腿，躲开纸巾，语气不善：“干什么？”
他那身高和气势，稍微一冷脸就唬人得很。现场制片本就负责全剧组开工收工等等一系列繁杂事务，突发意外肯定是要站出来扛事的，此刻强撑着淡定，说：“秦总，她毛手毛脚的，真对不住，您看这鞋是让她赔偿还是怎么处理？”
这话是让年轻助理一人担的意思了，她自己弄出的意外不可能让剧组开白条，而眼前的资方也必须安抚住，让他满意。反正不能影响到导演那边。
小助理低头看到那只不菲的手工皮鞋面慌得手直抖，而秦明序慢悠悠又坐下了，弄脏的鞋往前一伸，手撑着头漫不经心道：“单只给你算十万，赔得起吗？”
制片咽了口唾沫，捅了捅小助理，她哭着说：“赔……赔不起。”
她今年大学还没毕业，进剧组实习来的，工资还不到两千，哪掏得出来这么多钱。
秦明序笑了下，伸手指指远处正忙的戚礼，“那个人认识吗？”
两个人同时转回头看，而戚礼正好瞥了眼他们这边的状况，见三人都看她这方向，心头浮现一丝不妙的预感。
本能转走视线，往远处走了点。
小助理确认了下，湿着眼说：“是我们编剧组的戚老师。”
接触不多，特别漂亮特别温柔的一个人。
“嗯。”秦明序又把墨镜戴上了，说：“我是她粉丝，把她叫过来给我签个名，十万抵了。”
真霸道，粉丝还拽成这样。但两人都没敢说话。
制片暗喜，这明显就是秦总不想计较，特意找了个简单的由头放过她，或者他真是浮萍的原着粉，全场这么多演员明星，独独喜欢作者，反正不管怎样，这事能揭过去。她忙笑道：“真没想到秦总还是戚老师的粉丝呢，我去给您叫。”
秦明序嗯了一声，大爷似的坐着。
制片过去，拉了下戚礼，“戚老师，耽误您点时间。”
戚礼回头，面对她，“你说。”
“就是，”制片笑着说，“没想到咱们投资人是您粉丝，请您过去给签个名，您看方不方便？”
戚礼以为自己听错了：“粉丝？”
她转开视线，皱着眉投向他，秦明序叼着吸管朝她一扬手，嚣张恣意，旁边站着一个鹌鹑似的小姑娘。
神经。戚礼暗骂他，她对制片说：“不签。”
她忙着呢，没工夫应付他。
制片还在那劝，而秦明序一看见戚礼那表情就知道她给否了，铁石心肠的女人。他眉目不爽的一压，睨向身边的小助理，“去她面前哭啊，还是你想赔钱。”
他惯会欺负人，才不管你弱不弱势。所以戚礼面前又多了个哭哭啼啼的女孩子。
“戚老师，我真的拿不出十万块，您能不能帮个忙……”
“多少？”戚礼不敢相信，“他那双鞋啊，让你赔十万？”
“一只。”小助理红着眼说，“但现在您一个签名就行。”
“求求您了戚老师……”
这是明摆着拿捏她了，对助理重若千斤的十万块在戚礼这只是一个签名，甚至不如上次帮秦书禾的代价大。
但这次不一样，这次戚礼真不乐意。凭什么一次次让他拿捏啊，难道她很善良吗，赔不起分期不就好了，又不关她的事。
……
戚礼憋着一肚子火走到秦明序面前，剧本扔在他手边的小方桌上，笔一拔。
“签哪？”
秦明序勾起意料之中的嘴角，“你对粉丝就这个态度啊。”
戚礼冷着脸看他站起来，气势上一下子把她压制。
“没纸。”他拉开夹克，指了指左胸口，“就签这吧，戚老师。”
还刚好是白色内搭，戚礼看向那块鼓起，似乎能感受到他胸膛的热度，嘴一抿，心一横，上前一步凑近了些，欠身悬空着胳膊给他签名。
秦明序一把拽近，鼻尖差点撞上去，戚礼抬眼瞪他，往后退了点，在呼吸到他身上的气息之前，抬手飞快地给他签了个名，龙飞凤舞。
“好了。”她低头看了眼，感觉他鞋面都快干了，不过污渍是真弄不掉了，确实废了，真金贵。
“我们助理真不是故意的，你既然说了拿签名换就别出尔反尔，别吓唬她了。”她心还是软的，偏偏对他那么硬。
秦明序深深看着她：“花看不上，金子也不喜欢，戚礼，你到底应该怎么追？”
既然他诚心诚意问了，戚礼也诚心诚意地答：“可能，换个人？”
“呵。”秦明序气得胸臆如堵，紧急远眺壮美的山景，才没当场拆了她。
“你可以试试。”他攥紧她的小臂，凶着眉目，字字威胁，“敢找别的男人，我就打个笼子把你关起来。”
戚礼懒得理他这个法外狂徒，对于他的威胁也不放在心上，慢慢用力挥下他的手，“秦明序，晚上来我房间，把你的金玫瑰拿走。”
“送了就是你的。”
“剧组人多眼杂，留在我手上不好。”
“那就扔了。”
戚礼气急：“你有病啊，我后面要进山，你让我带着那金子是想让人盯上我，然后抢劫杀人抛尸一条龙？”
秦明序眯了眯眼。
戚礼心里咯噔一声，“我吓唬……”
“别去了，进什么山！”果然他说。
戚礼气得甩开他的手，瞪了一眼，转身就走。
秦明序不再戴墨镜，这下剧组很多人都能看到，他的眼神始终都在戚礼身上。
制片回去自己的位置上跟人八卦感叹：真的是粉丝啊，估计这秦总就是因为这部作品才投这个项目的，他们这种有钱人就爱为个情怀一掷千金。
小思也在看着戚礼，李港则是看着秦明序的方向，目光暗淡。
戚礼走过去，两人都收回复杂的眸光，低下头做事。戚礼左右看了看，问：“刚才那个实习助理呢？”
小思说：“没注意，可能接着工作去了吧。”
“噢。”她应了声，挽起衬衫袖口，文气利落的样子，气质特别突出，让人移不开目光。
小思找了个空档问戚礼：“姐，秦总真是你粉丝吗？”
那每天出现在门口的红玫瑰，就是求爱的直接证明了，好令人羡慕。
戚礼攥着笔低头写字，飞快答：“对，私生粉，很烦人的那种。”
这话一出，李港也听见了，和小思的眼神完全不一样，他担心戚礼被那么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纠缠上。
“别讨论无关的了，李港你把这片段跟导演交流下，就按照我写的，问问他下镜怎么拍。小思你去调整广黎的部分，明天就是她的戏了，到时候你去跟演员沟通。”
说完，程苒那边立刻响起叫戚礼的声音，她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吸纳演员的想法，结合他们的意见修改台词。
程苒手拿着冰袋，调整上场戏哭红的眼睛。导演就在一两米外给徐志豪讲戏，期间影帝看过来一眼，戚礼注意到了，目光从程苒和他之间走了一个来回。
没放在心上，等导演走了，见徐志豪看上去心情尚可，又朝她们这方向走动了点。戚礼那活泛的心思又浮现了，没等她开口，徐志豪对戚礼点点头，笑说：“辛苦了戚礼。”
“请你们喝杯咖啡？”
戚礼眼睛一亮，一向不爱麻烦别人的她当即说：“好啊，谢谢徐老师。”
徐志豪助理已经动用了那台机器，戚礼忍不住诱惑，多问了一句：“徐老师，我能试一下您那台咖啡机吗？”
徐志豪挑了下眉：“识货？”
戚礼笑：“还行，平时也爱鼓捣这些东西。”
他带着年长者的温和，说：“去吧，别的咖啡豆在房车里边，让助理给你拿。”
“好嘞！”戚礼想也没想快步奔向她的心仪咖啡机，跟经纪助理说了声，便让出了操作的位置。
她握上有分量感的银色机械手柄，心中涌出了一种很久没有出现过的兴奋感。
她的咖啡机为什么还没有坏？或者是，她的公寓面积为什么不能让她摆放两台咖啡机？
徐志豪的经纪助理告诉她VA和市面上其他咖啡机不同的操作细节，戚礼一一记住，便开始了自娱自乐。她做出的第一杯给了手把手教她的大助理，第二三杯给了正在交流的徐志豪和程苒。
徐志豪端着咖啡，朝她看来，戚礼眉目带着喜意，朝咖啡机的主人扬了下手表示感谢。
程苒也回头了，看到戚礼，语气说不清道不明地说：“戚编剧真的挺可爱，是吧？”
徐志豪无奈，“还在因为昨晚的事生气？”
他刚问完就喝了一口戚礼做的咖啡，醇厚的焦奶油感和丝丝热带水果的酸意泛在味蕾，是夏威夷柯娜这款咖啡豆最惊艳的风味，她没有浪费。
他当即朝戚礼抬杯，用口型告诉她：好喝。
戚礼高兴地点头，而程苒看到他说一半话这副不认真的样子，哼了一声抬脚就走。
影帝和编剧的互动落在很多有心人的眼里。
有人酸话：“真厉害啊，被投资方追着还去勾搭徐影帝，年轻漂亮就是好，编剧都能爬得上龙床。”
剧组人多口杂，对外有保密协议，但内部最爱议论这些咸腥逸事，工作压力那么大，很多组别不眠不休的，多唠几句提提神，谁能说的了谁，何况编剧不是演员，也不涉及保密协议。
戚礼把咖啡端给看片子的导演组时，舒锡仁看了她一眼，冷声说：“干好你分内的事，没见过编剧给演员冲咖啡的，谁没有经纪人，用得着你！”
这是戚礼第一次因为工作外的事情被导演骂，她不憋着，平静地说：“导儿，这不是休息时间吗？”
她爱干什么干什么，就算是导演也管不着。
她长得就傲，面无表情的时候更像挑衅了，舒导啧了一声，手一挥，“拿走拿走，这么多机器在这，万一撒了损坏算谁的！”
统筹一口还没喝进喉咙里，差点呛着，赶紧放回托盘，双手端给戚礼，低声道：“赶紧拿走吧，别惹他。”
戚礼有点屈，她明明放得很远，他脾气差就可以对剧组任何一个人发泄，随时随地。
她深呼吸了两次，端着托盘往回走，默念舒锡仁是个好导演，一切为了项目。
走了两步，瞥到不远处的秦明序正在看着她，神色幽深莫名。
得，她被骂的时候还被他看见了，不光受气还丢脸。
戚礼想装瞎直接路过他。秦明序不顺着她意，冷哼一声，“在我面前当祖宗，在剧组当孙子是吧。”
她控制不住顿住脚，不明白为什么，就这一句话，这几天的积压的压力和导演的訾骂突然就全涌上心头，酸涩涨上鼻尖。
明明都不算什么的，只要是打工的，谁在剧组没挨过骂，哪个项目不需要承担上线后网络的审查和观众的批判，市场无情，前期投入的心血最后都会变成冰冷的数据和银行卡里的数字，像无止境的打怪升级，循环往复。
戚礼有时候也会忘了，她只是想有几部作品被大众看到，被很多人喜欢，就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上学期间从来没有丢失过的初心，在工作之后变得灰蒙蒙了，经常遗忘，偶尔忽闪。
很多事情事与愿违，成长就是一再接受这种事的发生。戚礼都懂。
她咬了下唇，忍住突如其来的情绪，朝他走过去，把一托盘咖啡放到秦明序旁边的小桌子上，蹲下身。
他扫了一眼，咖啡香气特别浓，凉凉问她：“干嘛？”
戚礼说：“这咖啡豆很贵，要两千四美金一磅。”因为是徐志豪的咖啡豆，她一共也没做几杯，舍不得就这么倒掉。
他说：“我不喝你给其他男人做的咖啡。”
这都能扯上男人不男人，她就是想分享而已啊，组里的女生也喝了，他是看不见啊。
戚礼端起一杯没人碰过的，浅喝了一口，很香，她特别喜欢，涩声说：“我亲手做的都没人喝。”
“我看那男演员不是喝得挺香的吗，还跟你互动，给他去啊。”他牙都快咬碎了，戚礼当时脸上的笑要多刺眼有多刺眼，就一个破咖啡机就能让她那么高兴，他送她花没见她笑得那么欢。
戚礼不理，端起一杯咖啡给他，“秦明序，你尝尝呗，这款咖啡豆特别浓。”
他垂眸扫过玻璃杯里微微晃荡的深褐色液体，对他来说跟毒药没什么区别，还特别浓，估计喝下去他就得明天见了。
他看着她的眼睛，冷声说：“我最讨厌苦的东西。”
戚礼微微睁大了眼，她记起了，秦明序最喜欢甜了。
她叹口气，“好吧，对不起。”
她不强迫他喝，那这些只能分给工作人员。戚礼起身，说：“先放你这，我一会让摄像组的大哥们过来拿。”
她接着盯下一场戏了，秦明序看着她的背影，重新靠回了椅背里。
下午三点过一刻，编剧组终于不用配合协调主演的戏，可以回酒店按导演的要求调整剧本了。戚礼累得不想说话，往回走的路上突然想起秦明序，下意识朝他待的方向看了眼，椅子空空，他人已经不在了。
那一盘咖啡，除了最先有人喝过的半杯，剩下全部是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