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析抱着小鱼,快步穿过慈恩寺后门僻静的巷道。
寺外停着几辆马车,其中一辆青幔清油小车尤为雅致,正是沈漪的座驾。
车夫认得凌析,见她抱着个孩子过来,虽有些诧异,但还是点头示意,并未阻拦。
凌析掀开车帘,先将小鱼轻轻放进车内,自己随后也钻了进去。
马车内部空间不大,但布置得十分整洁,铺着软垫,角落里还放着一个小书匣和暖笼。
小鱼蜷缩在软垫上,像只受惊的小兽,仍有些瑟瑟发抖。凌析在她身边坐下,这才仔细打量她。
小脸脏兮兮的,嘴唇因为长时间未进水而干裂起皮,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惶恐和疲惫。
“渴了吧?先喝点水。”凌析拿起小几上温着的茶壶,倒了一杯温水,递到小鱼嘴边,声音放得极柔。
小鱼怯生生地看着她,又看看那杯水,咽了口唾沫,却不敢接。
“别怕,是干净的水。”凌析将杯子又往前送了送,“慢慢喝,别呛着。”
小鱼犹豫了一下,终究是渴极了,小声道了句“谢谢……大人”,才双手捧过杯子,先是小口抿了一下,随即忍不住大口喝了起来。
一杯水下肚,她似乎才缓过点神,但眼神依旧带着警惕。
凌析又熟练地从小几下的暗格里摸索了两下,取出一碟精致的绿豆糕,推到小鱼面前:“饿坏了吧?先吃点东西垫垫。”
看到点心,小鱼的眼睛亮了一下,但依旧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再次抬头看向凌析,确认般地小声问:“……真的可以吃吗?”
“吃吧,就是给你准备的。”凌析心里有些发酸。
都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又经历了这样的变故,还是小姑娘呢,就这样懂事得叫人心疼。
得到肯定的答复,小鱼这才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块糕点,先是规规矩矩地又说了声“谢谢”,然后才小口咬了下去。
或许是饿极了,或许是点心太过香甜,她一开始还努力保持着斯文,但很快便忍不住狼吞虎咽起来。
就在这时,车帘再次被掀开,沈漪弯腰走了进来。她显然是听人说凌析寻她,才匆忙从寺内出来。
一进车厢,看到里面多了一个正在吃点心的陌生小女孩,她不由得怔了一下,脚步微顿。
小鱼也被突然进来的人吓了一跳,手里的糕点差点掉下去,连忙往凌析身边缩了缩,紧张地看着沈漪。
沈漪很快恢复了平静,她目光在小鱼和凌析之间扫过,优雅地在对面坐下,并未立即发问,只是静静地看着凌析,等她解释。
凌析迎上沈漪询问的目光,轻轻拍了拍小鱼的背以示安抚,然后压低声音道:“沈主事,这孩子是我刚才在寺里侧廊杂物堆后面发现的。”
“她爹娘是今日来送菜的农户,案发时被监察卫当做嫌疑人带走了。她娘机警,事发时把她藏了起来,她才躲过一劫。我在查勘现场时无意中发现了她。”
她顿了顿,看了一眼正偷偷瞄着沈漪的小鱼,继续道:“监察卫的人还在寺内盘查,若发现她,定然一并抓走。她年纪这么小,又惊又怕独自躲了一天,我实在不忍,便先将她带了出来。之前查金水村萍儿一案时,我曾见过这孩子一面,算是有一面之缘。”
沈漪听完,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小鱼时,柔和了许多,她轻声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小鱼见这位穿着漂亮衣服的姐姐语气温和,稍稍放松了些,放下吃了一半的点心,用袖子擦了擦嘴,努力坐直身子,口齿清晰地回答:“回……回大人,我叫小鱼,今年八岁了。”虽然带着点怯生生的哭音,但语句完整,礼节周到,显出家教。
凌析顺势温和地问道:“小鱼,你别怕,告诉我们,你今天是怎么到寺里来的?又怎么会一个人躲在那里?”
听到问起这些,小鱼的眼圈立刻红了,但她强忍着没哭出来,吸了吸鼻子,努力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清楚:“我……我是跟爹娘一起来送菜的。”
“我爹叫石大,阿娘叫李玉莲。我们是从后山门进来的,把菜送到厨房后,爹娘本来要带我从侧门出去的……”
“然后前面就突然好吵好乱,有人喊‘刺客’、‘护驾’……娘一下子就把我拉到那个堆破烂东西的角落里,让我躲好,千万不能出声……”
她断断续续,但却条理分明地叙述着当时的混乱、爹娘被带走的过程,以及自己如何遵照母亲的叮嘱,在恐惧和饥饿中躲藏了整整一天。
“我等啊等……爹娘一直没回来……外面总有很凶的官兵走来走去……我好怕……”说到最后,她的声音带上了哽咽,但依然努力把话说完整,“后来……就听到凌大人和谢大人的声音……凌大人发现了我……”
叙述完毕,她抬起泪眼朦胧的大眼睛,看看凌析,又看看沈漪,犹豫了一下,突然挣扎着想要跪下:“两位大人……求求你们,我爹娘是好人!他们是来送菜的,什么坏事都没做!求求你们救救他们!我愿意当牛做马报答你们!小鱼……小鱼给你们磕头了!”
凌析和沈漪连忙一左一右扶住她。
看着这孩子惊恐无助却又强作坚强的模样,听着她清晰的叙述和最后的哀求,两人心中都是一沉。
这孩子不仅侥幸躲过一劫,更难得的是在极度惊恐下,还能记住关键信息,并且逻辑清晰地表达出来,着实不易。
凌析将一块更软糯的糕点塞进小鱼手里,柔声道:“小鱼乖,先慢慢把点心吃完,定定神。我和沈姐姐说几句话,就在车外,你能看见我们,别怕。”
小鱼含泪点点头,小手紧紧攥着糕点,眼巴巴地看着她们。
凌析和沈漪交换了一个眼神,先后下了马车,走到离车辕几步远的一棵古槐下,确保说话声不会被车内听见,又能让小鱼看到她们的身影。
“沈主事,”凌析压低声音,眉头微蹙,“那些被监察卫带走的僧侣和平民,情况如何?可有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