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苏氏闻言，先是谦逊地笑了笑：“妾身浅见，岂敢在官人和都尉面前班门弄斧。”
但见丈夫和凌析都投来鼓励的目光，她便也不再推辞，上前一步，同样戴上白芷递来的手套，拈起一段羊肠线。
她的观察方式与白芷截然不同。
她并未过多关注线的整体，而是用指尖极其轻柔地捻动线体，感受其细微的纹理和弹性，随后又将其对着光，仔细观察线的横截面和染色均匀度，甚至用指甲极小心的刮了一下线体表面，凑近鼻尖闻了闻那几乎微不可察的气味。
片刻之后，她抬起头，眼中讶异之色更浓，还带着一丝难以置信。
她看向白芷和凌析，语气带着几分迷茫，却又十分肯定地说道：“官人，凌都尉，若妾身没有看错……此线，并非出自太医院通用制法，也非市面上流通的任何一家。”
“这线的浸药配方、染色工艺，尤其是最后一道‘收筋’的独特手法……倒像是，倒像是妾身娘家秘传的‘苏氏制法’！”
“什么？！”白芷和凌析几乎异口同声地惊呼！
白苏氏肯定地点点头，指着线段上一处极不显眼的、微微泛着淡金色的光泽点解释道：“瞧这里，这是我苏家独门秘方浸泡后，再以特殊手法晾晒，才会产生的‘金丝痕’，寻常制法绝无可能仿效。”
峰回路转！
凌析的心脏猛地跳动起来，她强压住激动，追问道：“夫人，您确定？”
“这制法，外界可能流传吗？”
白苏氏斩钉截铁地摇头：“绝无可能！此乃家族立身之本，秘不外传。”
“即便是我兄长，如今在太医院任职，所用线材也需从家中特制取用，太医院都无此等工艺。”
凌析闻言，心中疑虑更甚，追问道：“夫人，那依您看，此线除了府上自用，可曾……对外售卖，或因其他缘由流出去过？”
白苏氏凝神细思片刻，方谨慎答道：“凌都尉，此线制作繁复，成本高昂，家中并不以此为营生，向来只供自家医馆与至交使用，从不售卖。至于赠送……”她微微蹙眉，“家父在时，念旧重情，若遇极为相熟、且确有需要的杏林同道或故交，或许会酌情赠予少许。”
“但具体赠予何人，妾身久居内宅，实不知情。此事，恐怕需得问过妾身兄长，或查阅家中旧年礼单，方能知晓。”
线索似乎又指向了苏氏家族内部的人情往来，范围虽缩小，却依旧模糊。
凌析心中明了，这已是重大进展。
她拱手道：“多谢夫人指点！此事关系重大，若夫人方便，能否劳烦您明日回府时，代为探询一二？”
“有任何消息，可随时派人送至刑部告知下官。”
“凌都尉客气了，此乃分内之事。”白苏氏温和应下，“妾身明日便回娘家一趟，细细问过。”
正事暂告一段落，白芷见天色不早，便道：“凌都尉与两位小兄弟为案情奔波辛苦，若不嫌弃，便在舍下用些粗茶点心再走吧？”
凌析正要婉拒，白苏氏却已转身入内，片刻后端出一个托盘，上面放着几个小巧精致的青瓷药茶罐子，微笑道：“寒舍无以为敬，这是妾身平日配的一些药茶，最是益气安神，祛湿解乏。”
“凌都尉近日劳心劳力，观您气色，似有思虑过度、肝火稍旺之象，这罐清心莲子茶正合饮用，睡前冲泡一杯，有助安眠。”她言语自然，全然是关怀后辈的口吻。
她又拿起一罐气味清甜的，递给一旁好奇张望的谢前：“这位小兄弟年纪尚轻，筋骨强健，但近日似乎有些脾胃失和、湿气困倦，这醒脾化湿茶，日常饮用即可。”
就连跟着来的另外两个衙役，也都收到了适合自己的药茶。
苏夫人眼光毒辣，三言两语便点出各人近来身体的小毛病，所赠药茶皆是对症之物，且分量恰到好处，既不显贵重令人难安，又尽显关切之心。
凌析心中暗赞白氏夫妇心思细腻、医术高明，且待人真诚。
谢前有些不好意思，连连道谢。
白医官跟着劝和，凌析也不再推辞，郑重接过茶罐：“白医官，夫人，如此厚意，下官感激不尽！”
“区区薄礼，不成敬意，但愿能稍解诸位辛劳。”白芷谦和道。
凌析四人再次道谢，便告辞离开。
白氏夫妇送至门口，目送他们身影消失在巷口。
回衙门的路上，凌析摩挲着手中微凉的青瓷罐，心中思绪翻涌。
羊肠线的线索终于有了突破性进展，指向了医药世家苏氏。但这条线索是福是祸，犹未可知。
苏氏家族关系错综复杂，与太医院、乃至各方权贵恐怕都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明日白苏氏回娘家探询，是能揭开谜底，还是会触及某些不愿为人知的隐秘？
她抬头望了望渐暗的天色，深吸一口气。
无论如何，总算又向前迈进了一步。
凌析带着谢前等人回到刑部衙门时，暮色已开始四合。
她让谢前先将白氏夫妇所赠的药茶拿回去，自己则径直前往与沈漪约定的值房。
推开门，沈漪已端坐其中，正就着烛光翻阅一叠刚整理好的卷宗。
听到动静，她抬起头，清冷的目光扫过凌析，微微颔首：“凌都尉，白医官处情况如何？”
凌析快步走到近前，先将白府之行，特别是白苏氏认出那特制羊肠线极可能源自其娘家苏氏秘传之事，简明扼要地叙述了一遍。
沈漪静静听完，指尖在“羊肠线”三个字上轻轻一点，眼中闪过一丝思索的光芒：“苏氏秘传……这确是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若能查清此线近年的流向，或可大大缩小嫌疑范围。”
她沉吟片刻，继续道：“明日我会上报邢大人，请他安排人手，暗中查访苏氏药铺近年的大宗交易及重要赠礼记录，尤其留意与宫中、各王府及太医院有涉者。”
“有劳沈主事。”凌析点头，随即问道，“东宫那边，可有什么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