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头儿,”凌析回到值房,对仍在消化信息的岳辰和谢前吩咐道,“鞋铺那边还是要查,或许是与太医院内部人员接应的外围棋子。”
“劳烦你带人暗中继续排查,重点是近期与太医院有往来、或行踪诡秘的生面孔。”
“明白!”岳辰重重点头,摩拳擦掌,“老子倒要看看,是哪个披着人皮的太医,能干出这种缺德事!”
谢前也一脸兴奋:“凌哥,沈主事,需要我们做什么?”
沈漪淡淡道:“你们按凌都尉吩咐行事。我与凌都尉需立即准备明日太医院调查的案卷,厘清询问要点。”
分工已定,众人立刻行动起来。
凌析与沈漪回到案前,铺开纸笔,开始梳理与太医院相关的所有线索和可疑人员名单。
邢司业的行文迅速得到了太医署的回复,准许刑部派员协查。
批文一下,凌析与沈漪立刻调阅了太医院所有在职医官,尤其是精于外伤、外科及有疡医背景人员的详细档案。
经过一整日的梳理与排查,结合年龄、资历、专业领域、近期行为等多项因素,她们从数十名医官中,初步筛选出三位最值得重点关注的对象。
查案就是这样,大多数时候没那么惊心动魄,就是走访、查证、梳理资料。
夜幕降临,刑部值房内烛火通明。
烛火噼啪作响,值房里弥漫着淡淡的墨香和……一股若有似无的、刚出炉的烤红薯的甜香。
凌析毫无形象地瘫在圈椅里,一手拿着块热乎的烤红薯啃着,另一只手有气无力地翻着面前厚厚的卷宗,含混不清地抱怨:“沈主事,看了一整天,眼都快瞎了……我现在看这些医官大人的脸,都感觉带着一股药味儿。”
沈漪端坐在她对面,姿态依旧优雅,正慢条斯理地用小银剪修剪着烛芯,让光线更亮些。
闻言,她抬眼瞥了凌析一眼,嘴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邢大人批下来的条子,让你我筛选可疑人选,可不是让你来品评哪位太医面善的。”
“红薯哪来的?谢前?”
“嘿,小谢机灵,说是犒劳咱们脑力劳动。”凌析嘿嘿一笑,掰下来半块红薯吹了吹递过去,“来一口?甜得很,补充体力。”
沈漪不动声色地摆摆手:“不了,手上有墨汁。”
她将剪好的烛台挪近,铺开三份她们初步圈定出来的医官档案:“说正事。根据现有线索,凶手应具备顶尖外科医术、能接触特制羊肠线、或有途径获得北境军制箭矢、且近期行为或有异常者。”
凌析三两口吃完红薯,擦了擦手,凑过去看:“来来来,看看是哪三位幸运儿入选了我们的‘重点关注名单’。”
“第一位,陈继安陈太医。”沈漪指尖点着第一份卷宗上的画像,那是个面容瘦削、眼神略显阴郁的中年人,“陈太医,陈继安,四十二岁,精于金疮骨科,尤擅刀剑伤处理。”
“此人医术精湛,但性情孤僻,不喜交际,常独来独往。卷宗记载,半年前其独子因与人斗殴重伤不治,此后他性情更为阴郁。”
“有药童曾见其私下用动物骨骼反复练习剔骨手法。”
凌析摸着下巴:“丧子之痛,心理变态的可能性是有的。”
“但他一个专治外伤的,跟东宫内苑能扯上多大关系?总不能是给侍卫看刀伤时顺便踩的点吧?动机有点牵强。”
“第二位,王明德王太医。”沈漪翻到下一页,画像上是个面相略显圆滑、眼神活络的男子,“三十八岁,擅治痈疽疔疮,于脓疮引流、割腐清创颇有独到之处。”
“此人出身医学世家,家学渊源,但……风评不佳。”
“贪杯好赌,曾因欠下赌债,差点被逐出太医院,后其家族代为还清债务方才了事。”
“有同僚反映,其近来手头似乎又显拮据,曾私下向人打听有无‘来钱快’的门路。”
“赌鬼啊……”凌析撇撇嘴,“为钱卖命倒说得通。但就他这心性,能干出‘美人灯笼’这么……的事?我持怀疑态度。感觉最多是被人买通跑腿的。”
沈漪不置可否,翻到了最后一份卷宗。
上面的画像是一位眉目清朗、气质儒雅的中年人,看着就让人心生好感。
“第三位,顾永年顾太医。”沈漪的语气没什么波动,“此人性格温和,待人谦逊,在太医院人缘颇佳,常主动指点后进。医术扎实,尤以耐心细致着称,常被派去为年老体弱的太妃、公主们诊脉,深得信任。”
“无不良嗜好,家世清白,无任何劣迹记录。唯一值得注意的是,约三年前,其发妻病故,他悲痛欲绝,告假月余,后虽复职,但据说至今未再娶,生活极为简朴自律。”
凌析看着顾永年的画像,忍不住感叹:“这位真是……看着就是个好人啊!好到他要是有嫌疑,那太医院就没清白的了。”
她身体向后一靠,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个心理可能不健康的,一个经济有问题的,还有一个简直是道德模范……这怎么查?”
“感觉哪个都像,又哪个都不完全像。这嫌疑人画像也太模糊了,头疼。”
沈漪轻轻合上卷宗,淡淡道:“卷宗是死的,人是活的。”
“是人是鬼,一探便知。明日抵达太医院,需设法近距离观察此三人言行举止,尤其是……他们对某些东西的反应。”
“也是。”凌析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到时候见机行事吧。”
她率先站起身,一边絮叨一边收拾桌子上摊开的卷宗:“走吧走吧,沈主事,再不回去歇着,明天顶着黑眼圈去见那些太医大人,还以为我们刑部的人都是‘夜灰’投胎呢!”
夜灰,就是所谓的夜猫子。
沈漪优雅起身,动作不疾不徐地将毛笔挂好,闻言轻轻摇头,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你这张嘴,总是没个忌讳。”
“太医署的大人们最重养生,若听得‘夜灰’这等话,怕是要给你开几副黄连降火了。”
两人吹熄烛火,锁好值房,并肩走入廊下清冷的夜色中。
月光如水,洒在青石板上,四周寂静,只闻虫鸣。
“唉,说起来,”凌析揉了揉还有些发僵的脖颈,语气带着点真实的疲惫,“这连着熬大夜查案,比我当初……咳,比在老家对账本熬通宵还累人。”
“至少对账本不用动这么多脑子,也不用跟那些老狐狸打机锋。”
沈漪侧头看了她一眼,月光下她的侧脸线条柔和了些许:“你年纪尚轻,便已独当一面,邢大人也对你寄予厚望,辛苦些也是常理。”
“只是……确需顾惜自身,莫要仗着年轻便肆意挥霍精力。”
“知道啦,沈大人。”凌析故意拖长了调子,笑嘻嘻地用胳膊肘轻轻碰了碰沈漪,“你放心,我惜命着呢!”
“就是这古……啊不是,就是这京城的夜生活也太匮乏了,连个夜市烧烤都没有,熬夜都没动力。”
沈漪对她这些偶尔冒出的、稀奇古怪的词汇早已见怪不怪,只当是她家乡的俚语,并未深究,反而顺着她的话略带调侃道:“‘烧烤’?可是那市井间的炙肉?烟熏火燎,于养生无益。你若馋了,明日让饭食房做些清淡的夜宵备着便是。”
“别别别!”凌析连忙摆手,“我就随口一说,咱可别兴师动众!”
随便安排别人加不必要的班是应该被诛九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