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莲花继续给排队的客人看诊。
他一边温和地询问症状,偶尔也会和客人闲聊几句。
天气,家常,病痛的由来。
这熟悉的感觉,让他恍惚间仿佛回到了之前的世界一般。
那时他也是这样,架着莲花楼,漫无目的地游走。
遇到病人,便停下来。
诊金其实更多时候是随缘,五两银子也好,几个铜板也罢,甚至一碗热饭也能抵账。
只是那时,每次动用内力,都要忍受碧茶蚀骨之痛。
如履薄冰。
如今。
在这全然陌生的世界。
他依然行医。
诊金明码标价,童叟无欺,888元。
扬州慢运转起来圆融如意,如臂使指。
再也不用担心下一刻便会毒发呕血,功亏一篑。
身边还有两个弟弟陪伴。
一个活泼跳脱,食量惊人。
一个温和清润,对他全心信赖。
脚边还趴着失而复得的小狗。
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
空气里是初夏草木的清新气息。
李莲花觉得,这日子简直不能更好了。
心底那片荒芜了,正被这平凡的、温暖的日常,一点点滋养出柔软的花草。
不知不觉,日头渐高。
排队的人渐渐少了些。
唐周从公寓楼里溜达下来,穿过小花园,走到李莲花的摊位旁。
“二哥——”
他拖长声音喊。
“到饭点了!是回家吃饭,还是去外面吃?”
李莲花刚好送走一位膝盖酸痛的老大爷。
他拿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跳动的余额数字。
眼睛微微亮了亮。
“到外面吃吧。”
他收起布幔和小凳,将狐狸精的牵引绳握在手里。
“二哥请你。”
唐周闻言,忍不住“噗嗤”笑出声。
他凑近些,瞄了一眼他的余额,语气带着调侃,
“二哥,你确定……要请我吃?”
“我怕你今天早上辛辛苦苦赚的这些钱,不够我一顿饭的。”
李莲花愣了一下,显然想起了这位弟弟堪称恐怖的“实力”。
他沉吟片刻,试探着说:
“那……咱们去吃面?”
“吃面的话,你总不至于……把我的余额吃光吧?”
唐周哈哈一笑,眉眼弯弯。
“行啊!吃面就吃面!”
他一副很好说话的样子。
“我啥都行。反正……”
他耸耸肩,语气随意。
“只要不是你的大铁锅煮的,我都能入口。”
“凡间的食物嘛,也就那样。”
“吃总比不吃好,对吧?”
李莲花忍不住用略带怜悯的眼神看着他。
“可怜的娃。”
他轻声说。
“你是不是……从来没真正吃饱过?”
唐周摇摇头,神色倒是坦然。
“也不是。”
“我其实有时候也是‘饱’的。”
他想了想,解释道。
“我的血脉比较特殊,带着巨灵族的传承。”
“吃东西,对我来说不仅是满足口腹之欲,更是一种补充能量、强化自身的方式。”
“我摄入的能量越多,肉身力量就越强。”
他轻轻握了握拳,空气似乎都微微震荡割裂了一下。
如同坚冰碎裂,只是瞬间又恢复正常。
李莲花瞳孔一震,这个弟弟的力量,连虚空都砸破?
“所以,吃东西更像是一种修炼的习惯。”唐周笑眯眯道,
“当然,睡觉、吸收天地灵气也行,我们混沌血脉,沉睡本身就是一种高效的修炼。”
他看着李莲花,笑了笑。
“不过二哥你现在这个身体是分身,倒不需要考虑修炼的事情。想修炼也行,活得久一点。”
“不想修炼,顺其自然也挺好。”
李莲花听着这闻所未闻的血脉论,倒也不觉惊奇。
他笑了笑,语气平和。
“我原本以为,自己只有十年寿命。”
“如今看来……”
他望向远处葱茏的树影,和更远处高楼反射的阳光。
“我可能真的可以……长命百岁呢。”
唐周笑嘻嘻地接道:
“长命百岁?那只是基础!”
“二哥,你想长命千岁,我也陪你,好不好?”
他的眼神清澈认真。
李莲花被他这话逗得笑出声,摇摇头。
“活那么久干嘛?”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
“我活那么久啊……也没什么意思。”
他顿了顿,声音温和下来。
“差不多,就得了。”
“只要在活着的时候,好好享受每一刻,就好了。”
他牵着狐狸精,和唐周并肩慢慢往小区外走。
“其实,过去那十年……”
李莲花的声音很平静,像在讲述别人的故事。
“虽然挣扎过,从高处跌落,挣扎过,也受过不少苦。”
“我甚至……曾经埋怨过,恨过。”
“但是后来,当我学会煮好一锅粥,当我种出第一颗菜发芽……”
他眼中浮现出淡淡的笑意。
“我就突然发现,原来,平淡的生活,也有平淡生活的美好。”
“然后,我学会了在太阳底下,暖融融地晒太阳。”
“不用担心这个江湖怎么样,也不用去担心哪一个案子需要我去接手。”
“我只想好好地,享受这份平凡。”
“慢慢地,我发现,花很香,阳光很暖和,粗茶淡饭,也能果腹。”
“我可以靠我的双手养活自己,我可以架着莲花楼,去看不同的风景。”
他想起昨晚看剧时看到的那些评论。
“网上很多人说,我是他们的‘意难平’。”
“其实……高处坠落,是必然。”
“人,不可能一直站在高处的。”
“我站在高处的时候,代表的是‘正义’。”
“然而,正义之上,依旧有无数的藏污纳垢。”
“当我从高处跌落,当‘正义’从高处跌落……”
他的语气很淡,却带着洞悉世情的通透。
“那些藏污纳垢,那些道貌岸然,就都显现出来了。”
“他们需要的不是李相夷。”
“他们需要的,是‘天下第一’这个挡箭牌,和个名头下的利益。”
“真正纯粹的东西……很多人,其实在那一场大战中,就已经‘走’了。”
他轻轻吐了口气。
“当然,江湖上,既有腌臜,也有真心。”
“后来,我真的知道了。”
“高处坠落是必然,碧茶之毒也是必然。”
“但这十年……”
李莲花停下脚步,看向唐周,眼神清亮。
“恰恰是命运,给我的最后慈悲。”
“因为我本可能在那一战中,就直接死去。”
“然而,命运给了我‘坠落’。”
“让我成为众生,理解众生,享受平凡。”
“这十年,是命运赠予我最后的慈悲,而遇到你们是我一生最好的礼物。”
唐周静静地听着。
久久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