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本……一本我爷爷不准我看的，破破烂烂的……戏本子上！』
胖子这句话，与其说是喊出来的，不如说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毛刺，刮得空气都有些疼。
他说完，整个人就像被抽走了骨头，软软地瘫倒下去，幸好解雨臣眼疾手快，一步上前扶住了他。
院子里，那片由星光构成的诡异地图还在缓缓旋转，无声地昭示着某种超越理解的规则。
吴邪站在原地，没有去看倒下去的胖子，也没有去看扶着他的解雨臣。
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那只因为强行抹消『聆听者』而留下黑色烙印的手臂上。
戏本子……
这个词像一把钥匙，捅进了一扇他从未察觉，却一直存在的门里。
穿越，系统，九鼎记事，讲故事……他一直以为自己是拿了主角剧本的幸运儿，是在一场宏大游戏里开挂的玩家。
可如果，这一切都只是一本『戏本子』呢？
那他算什么？一个照着剧本念词的戏子？
这个念头让他浑身发冷。
就在这时，一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他口袋里那只早就因为没电而关机了数日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
不是开机动画，不是低电量警告。
就是那么突兀地，毫无征兆地，亮了。
幽绿色的光在昏暗的院子里格外刺眼，屏幕上，一串没有任何归属地标识的陌生号码，正在执着地闪烁着。
解雨臣也注意到了这诡异的一幕，他扶着半昏迷的胖子，声音压得极低：『别接！』
他的判断很准。在眼下这种处境，任何不合常理的事情，都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吴邪没有听。
他缓缓地，从口袋里拿出那只冰冷的手机。
他知道解雨臣是对的。但他更清楚，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从他穿越过来，拥有系统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被卷入了这个局里，对方既然能用这种方式找上门，就代表着，他无处可逃。
他划开了接听键。
没有把手机放到耳边，而是直接按下了免提。
他要让解雨臣也听到，他要知道，这背后到底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滋……滋……』
一阵电流的杂音过后，一个声音从听筒里传了出来。
那是一个经过了严密处理的声音，听不出男女，辨不清老少，每一个音节都带着一种不真实的、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的质感。
但最让人不寒而栗的，是那个声音里蕴含的语气。
那是一种纯粹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戏谑。
『你好啊，吴邪。』
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了吴邪和解雨臣的耳朵里。
吴邪没有说话，他只是握紧了手机，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解雨臣的脸色也变得凝重起来，他一边将胖子靠在旁边的柱子上，一边警惕地扫视着四周，似乎在防备着随时可能出现的敌人。
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很有耐心，它停顿了几秒，像是在欣赏吴邪的沉默，然后才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我知道你现在有很多疑问。比如，我是谁？我怎么知道你的名字？我怎么能让你关机的手机响起来？』
它轻笑了一声，那笑声也经过了处理，听起来像是无数碎玻璃在摩擦。
『别急，我们有的是时间。不过在那之前，我得先夸奖你一下。你讲的故事，很精彩。真的，非常精彩。』
吴邪的心猛地一沉。
讲故事……
这是他和系统之间最大的秘密！除了他自己，不可能有第二个人知道！
『特别是七星鲁王宫那一段，你救下那个叫潘子的人，改写了他原本的命运……啧啧，真是神来之笔。还有西沙海底，你居然能想到用那种方式对付禁婆，很有想象力。』
那个声音如数家珍般，点评着吴邪的经历。
『你一定很好奇，我们是怎么知道的吧？』
它顿了顿，语气里的戏谑更浓了。
『很简单啊。』
『因为，你讲的故事越多，我们听到的就越多。你以为你是在对那个破系统说话吗？不，你是在对我们说话。每一次，你完成任务，传播『传说度』，都是在向我们……汇报演出。』
吴-邪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的系统，他最大的依仗，竟然一直是个……广播？向未知的敌人，实时直播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声音沙哑地开口，问出了第一个问题：『你们……是谁？』
『我们？』那个声音拉长了语调，『你可以称呼我们为……『读者』。一群……喜欢看戏的读者。』
『读者？』吴邪咀嚼着这个词，『胖子说的戏本子，和你们有关？』
『王胖子？哦，你说那个有趣的配角啊。』声音里带着一丝笑意，『他的记忆出了一点小小的混乱，不过没关系，这不影响主线剧情。他提到的戏本子，算是沾了点边吧。毕竟，所有的故事，在被写出来之前，都需要一个脚本，不是吗？』
解雨臣在一旁听得脸色愈发难看，他对着吴邪，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挂掉！』
吴邪摇了摇头。
他知道，现在挂掉电话，不过是自欺欺人。
『所以，这个世界，真的是一本……书？或者一出戏？』吴邪追问道，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你的理解能力很强，我喜欢和聪明人说话。』那个声音赞许道，『没错，你可以这么理解。一个……正在被书写的故事。』
『那写故事的人是谁？』
『问得好。』那个声音似乎更高兴了，『每一个故事，当然都有一个作者。我们称他为……『执笔者』。』
执笔者！
吴邪想起了系统曾经提到过的这个词。
难道，他一直以来，都是在『执笔者』的安排下行动？
似乎是猜到了他的想法，那个声音话锋一转，语气里的戏谑变成了毫不掩饰的嘲弄。
『但是，吴邪，你好像误会了一件事。』
『你，不是『执笔者』。』
『你以为你穿越过来，带着记忆，还有那个系统，就是天选之子，是来改写一切的英雄？』
『不，不，不。』
那个声音连说了三个不，每一个都像一记重锤，砸在吴邪的心上。
『你只是一个……跑错了片场的，有趣的……『错字』而已。』
错字！
这两个字，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瞬间劈开了吴邪所有的伪装和坚强。
他不是主角，不是玩家，甚至连个有名字的配角都不是。
他只是一个……错字。
一个本不该出现在这本书里，一个印刷错误。
他所做的一切，他拯救潘子，他保护胖子，他试图改变悲剧的努力，在真正的『读者』和『执笔者』眼中，不过是一个无伤大雅，甚至还增添了几分趣味的……排版错误。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无力感，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一个错字，就该有被修正的觉悟。』那个声音变得冰冷起来，『本来，我们是打算直接把你这个错误抹掉的。但是呢，你的存在，让这个原本有些乏味的故事，变得有趣了起来。』
『所以，我们改变主意了。』
『现在，你这个『错字』，归我了。』
吴邪猛地抬起头，压抑了许久的怒火终于爆发出来，他对着手机低吼道：『我不管你们是读者还是作者！我也不管这里是书还是戏！我只知道，我叫吴邪！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的朋友也是！这里所有的人都是！我们不是你们笔下的角色，更不是可以随意摆弄的玩物！』
『你到底是谁！』
他的吼声在小院里回荡。
电话那头，沉默了。
过了足足十几秒，那阵碎玻璃般的轻笑声才再次响起。
『呵呵……真有精神啊。』
『看来，是我给你的戏份还不够多，让你产生了自己可以跳出剧本的错觉。』
『一个喜欢看戏的『读者』，有时候也会手痒，想要亲自下场，给喜欢的角色……加点戏。』
『我觉得你这个角色就很有趣。』
『所以，我决定……』
话音未落，吴邪的另一只手臂，也就是没有烙印的那只，突然传来一阵钻心剜骨的剧痛！
『啊！』
他闷哼一声，手机脱手而出，掉在了地上。
他捂着自己的右臂，单膝跪地，额头上瞬间布满了冷汗。
那是一种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痛苦，就像有人用烧红的烙铁，硬生生按在他的皮肉上，并且还在不断地旋转，碾磨！
『吴邪！』
解雨臣惊呼一声，立刻冲了过来，想要查看他的情况。
可当他的目光触及吴邪的右臂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只见吴邪的右臂袖子下，正透出一种诡异的红光，皮肤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像是无数扭曲的蚯蚓。
一股焦糊的味道，开始在空气中弥漫。
更恐怖的是，一个和左臂上一模一样的黑色烙印，正在他的右臂上，从皮肤底下，一点一点地『长』出来！
那不是从外部烙印上去的，而是从血肉里，硬生生浮现出来的！
『别碰他！』解雨臣反应极快，他想起了吴邪之前抹消『聆听者』时的情景，立刻对想要上前的伙计们喊道。
地上的手机里，那个戏谑的声音还在继续，带着一种欣赏艺术品般的愉悦。
『怎么样？我给你加的这段戏，还满意吗？』
『一个信标，太单调了。双倍的信标，才能带来双倍的乐趣。』
剧痛中，吴邪抬起头，血丝已经爬满了他的双眼，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手机，一字一顿地挤出几个字：『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
那个声音笑了起来。
『我想看戏啊。』
『我想看一个有趣的『错字』，在被整个故事追杀的时候，能跑多远，能挣扎多久。』
『现在，我所有的『小虫子』，都能清晰地闻到你身上双倍的、香甜的味道了。』
『跑吧，小错字。』
『往长白山跑。』
『那里的舞台，我已经为你搭好了。别让我失望哦。』
说完，电话『咔』的一声，挂断了。
屏幕暗了下去，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
但吴邪右臂上那个滚烫的，崭新的烙印，以及空气中那股挥之不去的焦糊味，都在提醒着他，噩梦，才刚刚开始。
他喘着粗气，剧痛让他几乎虚脱。
就在这时，解雨臣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刺耳的铃声在寂静的院子里，显得格外突兀。
解雨臣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他安插在京城各处的一个眼线，负责监控那些『聆听者』的动向。
他心里咯噔一下，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他迅速接通了电话。
『喂？』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无比惊惶，甚至带着哭腔的声音：『花儿爷！不好了！出大事了！』
解雨臣的心沉了下去：『慢慢说，出什么事了？』
『那些怪物……那些『聆-听-者』……』电话那头的声音因为恐惧而断断续续，『全……全都动了！』
『动了？什么意思？』
『就是……就是全都动了！』那人语无伦次地喊道，『就在刚才，一分钟前！京城城里，我们监控到的所有『聆听者』，不管是藏在下水道里的，还是躲在废弃工厂里的，全都像收到了什么命令一样，从藏身处跑了出来！』
『它们……它们全都消失了！』
解雨臣的呼吸一滞：『消失了？去哪了？』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看到了什么让他无法理解的景象，声音里充满了茫然和恐惧。
『它们……它们没有攻击任何人，也没有破坏任何东西……它们只是……只是朝着一个方向，疯狂地赶路……』
『哪个方向？』解雨臣追问道。
『长白山！』
『它们……它们全都朝着长白山的方向去了！』
解雨臣挂断了电话。
他站在原地，手机从无力的手中滑落，摔在地上，屏幕裂开一道蛛网。
他看着跪在地上，因为剧痛和愤怒而身体微微颤抖的吴邪，脸色，惨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