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瑶把最后一份战报合上,手指在案角轻轻敲了一下。北境的烽火已经熄了,信鹰带回的消息说敌酋退入雪岭深处,短期内不会再犯。洛阳城里的气氛松了下来,街市上的车马多了,粮价稳住了,连带着户部账册上的赤字也缩了一截。
她起身走到屏风后,换了件素色公服,重新坐回案前。桌上摊着一张新绘的《九州物产图》,墨线清晰,山川走势与矿脉分布一一标注。这是李晨从机关图谱中推演出来的勘测结果,比旧时舆图准了十倍不止。
天刚亮,政事堂外已有脚步声响起。商人张元甫带着几个工坊主候在廊下,衣裳齐整,神情谨慎。他们被召来议事,心里都清楚,这一回不是谈粮税,也不是调度军需,而是要动真格的改换路子。
李瑶让人传他们进来。
“边患暂歇,正是兴产之时。”她开门见山,“朝廷不能再只靠田赋过日子。并州有铁,楚南出铜,闽越海盐丰足,这些资源若还埋着不用,就是白白浪费。”
堂下众人面面相觑。有人低声嘀咕:“可这开矿建坊,耗钱耗力,万一不成……”
“官府不入股,也不强令你们做。”李瑶打断他,“但你要做,朝廷就帮你。设‘兴业贷资库’,国库拨款,盐铁利润补流,三年内低息贷款,免征商税。赔了是你担,成了利归你,朝廷只收后续赋税。”
张元甫抬头看她一眼:“殿下说得明白。可器械跟不上,匠人手艺不一,就算有了料,也造不出好货。”
“这点朝廷想到了。”李瑶示意随员抬出一个木箱,打开后取出几卷图纸,“工造司图谱阁即日起向民间开放。凡登记备案的工坊,皆可借阅改良后的机关图样。水力纺机、锻铁高炉、齿轮传动装置,都在其中。”
她顿了顿:“但光有图不行。得有人做出样子来。”
几天后,东市工坊区搭起了高台,红绸横挂,上书“百工擂台”四字。消息传得快,各地匠人带着作品赶来。有铸刀的,有制陶的,还有人抬出了小型水车模型。
李瑶亲自到场巡视。她在一处展位前停下,那是个年轻工匠,脸被炉火熏得发黑,手里捧着一台带轮轴的纺车。
“这是按图谱改的?”她问。
“是。”年轻人声音不大,“加了双动齿轮,用水流带动,一人能照看十二锭。”
李瑶伸手拨了拨轮轴,转得顺滑。她点头:“若能在乡间铺开,农家织布效率能翻三倍。”
当场记档授奖,赐银五十两、良田五亩,名字列入“御用工匠”名录,产品由官办商路优先采购。
消息一出,各地作坊开始动了起来。老匠人原本不信这些新法,见真有人得了实惠,也开始召集徒弟研究图纸。有些地方甚至自发凑钱,请人去洛阳抄录图谱。
与此同时,李瑶调出了另一份卷宗——《全国铁路勘测初案》。她铺开沙盘,指尖沿着三条预设路线划过:洛阳至并州,三百里;洛阳至长沙,六百里;洛阳至闽越,九百里。都是地势较平、人口密集的要道。
“先从洛阳到并州试起。”她对工部官员说,“一年之内,必须贯通。”
“可人力从哪来?”
“以工代赈。”她说,“各州县流民、闲户,一律征召。每日供食,计工分。干满三个月,可换土地;干满半年,旧债减免。”
户部有人迟疑:“这开销不小。”
“短期花钱,长期赚钱。”李瑶翻开账册,“现在一车铁矿从并州运来,要走二十天,损耗三成。铁路通了,三天到,损耗不到一成。省下的运费,三个月就能回本。”
她当即将“经改督办司”挂牌成立,自己亲任提调,统管财政、工务、商政三线。每日早朝后直入政事堂,批文、听报、调图,一刻不停。
一个月后,第一条试验段在洛阳西郊动工。数百名流民拿着铁镐和夯锤上了工地,监工举着刻度尺校准轨道间距。李瑶去看过一次,站在土坡上看工人铺设枕木,远处有牛车拉着石料缓缓前行。
她问工队长:“进度如何?”
“按日推进,没耽误。”
“雨季来了怎么办?”
“已备防潮油布,排水沟也在挖。”
她点点头,没再多说。
又过了半月,张元甫送来一份联名书,三十多家商号愿意合股开矿。他们在并州看中一处废弃铁坑,想重掘投产,申请贷款三千贯。
李瑶批了。
当晚,她坐在灯下核对预算。铁路一期耗银八万两,兴业贷资库首期放款五万,加上盐铁盈余和商税增量,勉强持平。她用朱笔圈出几项可压缩的开支,又在“工匠培训”一项加注“增拨两千”。
窗外月光洒进来,照在庭院中央那块石碑上。“算尽天下利”五个字清晰可见。那是她十五岁时刻下的,当时还不懂什么叫治国,只知道数字不会骗人。
现在她明白了,数字背后是人,是路,是货物流转的命脉。
第二天清晨,政事堂刚开门,一名工坊主急匆匆赶来。他是楚南来的,手里提着个木盒。
“殿下!我们按图谱做的青铜活字,成功了!”
李瑶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排排整齐的小铜块,每个上面刻着反字,边缘打磨光滑。
“试印过吗?”
“印了。一页书,以前刻板要三天,现在排字两个时辰,还能重复用。”
她立刻下令:“工造司接手,批量铸造。先给国子监送一批,再向地方学塾推广。”
当天下午,她召见印刷局主管,拟定《活字印书章程》,规定字体标准、排版格式、成本核算。她要求所有官文、教材一律改用活字印刷,民间书坊也可申请购字模。
第三日,闽越海港传来消息,第一批海盐经新修码头装船,运往北方。因减少了中转损耗,每石价格降了五文,百姓买得起,商户仍有赚头。
李瑶在奏报上批了八个字:**通商便民,利在长久。**
到了月底,铁路工程进度超前。洛阳至偃师段已完成路基夯实,铁轨样品也从并州运来,经测试承重达标。李瑶让人在沙盘上插上红旗,表示已通车试验段。
她站在沙盘前看了一会儿,转身对随行官员说:“下个月,我要去并州实地查勘矿场。你们准备好行程,顺便看看哪些村镇适合设中转站。”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急促脚步。
一名户部小吏跑进来,手里捧着一份加急账报:“殿下!兴业贷资库第二轮申请已汇总,共有一百二十七宗,涉及矿业、纺织、造船、印刷四类,总需款七万九千贯。”
李瑶接过账册,快速翻看。多数项目附有详细计划,材料来源、人力安排、预期收益都列得清楚。
她提笔写下批复:**准六十八宗,缓议三十九宗,驳二十宗。**
放下笔时,烛火跳了一下。
她揉了揉眉心,重新展开《九州物产图》。手指慢慢移向北方草原方向,那里曾是战火频发之地。如今地图上多了几个红点——是新建的互市关口,也是未来商路的起点。
她低声说:“打仗靠兵,治国靠钱。兵停了,路就得动起来。”
外面传来更鼓声,已是三更。
案头还堆着十几份待审文书,最上面那份写着“关于设立工匠学堂的提案”,下面附有选址建议和师资名单。
李瑶拿起笔,蘸了墨,在首页写下两个字:**可行。**
笔尖落下时,一滴墨汁顺着纸面晕开,模糊了一个“工”字的末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