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道裂缝里，确实有人。
谢琬趴在我耳边，声音压得极低：“是不是守关的兵？”
我没答，只把耳朵贴在湿冷的岩壁上。风从上面灌下来，带着一股铁器和皮革混在一起的味道。这不是普通士兵的装备味，是骑兵常年的马背气息。
我伸手摸了摸肩头，血还在渗。刚才那一箭擦过皮肉，劲风刮得生疼。箭尾刻着个“咎”字，我不认得这名字，但能猜到是谁的人。
“别动。”我说，“等。”
她没再问，只是把手搭在虎符上，指节微微发白。
我们就这样趴在水边，听着头顶偶尔传来的脚步声。忽然，右侧石缝的阴影里，有个人影慢慢走出来。
是个老头。
衣裳破旧，脸像是被风沙磨过多年，干枯得不像活人。他手里挂着一串铜铃，走一步，铃都不响。
但我认得他。
皇陵那天，我在祭殿外见过这个背影。当时以为是错觉，现在知道，他是专门等在这里的。
他停下，看了我们一眼，然后抬起手，指向右边一道窄得几乎看不清的石隙。
“走那里。”他的声音像砂纸磨石头，“百步之外就是出口。”
我盯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会来？”
他不答，只说：“持昭者入陵，守陵人不死。这是规矩。”
谢琬看了我一眼。我也明白，这种事没必要追问缘由。活着出去才是正经。
“外面有人守？”我问。
“北狄的骑队。”他说，“领头的背着连弩，已经架好了。”
我冷笑一声：“还真是冲我来的。”
谢琬急了：“那还怎么走？”
我低头想了想，从怀里掏出一颗黑乎乎的丸子。这是之前在暗河边上捡的，硫硝混合物，古墓用来防贼的。点着了能冒浓烟，撑个十几息不成问题。
“你听好。”我对守陵人说，“你从左边过去，摇铃，吸引他们注意。我带她从右边冲。”
他点点头，一句话没多说，转身就往左侧通道挪。
我拉住谢琬的手腕：“待会别回头看，也别停，跟紧我。”
她咬着嘴唇点头。
我划了火折子，点燃烟雾弹，随手扔向左侧通道深处。几乎是同时，守陵人举起铜铃，猛地一晃。
刺啦——！
铃声尖锐得像是撕开夜幕，瞬间吸引了上方注意力。紧接着，箭矢如雨落下，噼里啪啦钉进石壁和水面，全集中在左边。
就是现在。
我一把背起谢琬，冲向右侧石隙。她比我轻，但我的肋骨一用力就钻心地疼。爬过那段狭窄通道时，肩膀卡了一下，硬生生蹭过去，疼得我眼前一黑。
百步距离，像是走了半辈子。
终于看到光。
不是那种昏黄的裂隙微光，是天光。傍晚的太阳斜照过来，照在坡下的草地上。
出口外是个陡坡，底下拴着一匹黑马，缰绳松着，像是等人去牵。
可就在我们跃出洞口的一瞬，高处传来一声冷哼。
“楚昭，留下命再走。”
话音未落，箭雨再次倾泻。
我扑在地上，把谢琬护住。一支箭削断了我的发带，长发散下来，遮住半边眼睛。另一支插在我脚边，尾羽还在颤。
抬头看，山坡上站着几个人，最前头那个穿玄色劲装，腰上挂着连弩，脸上有道疤。
果然是冲我来的。
“上马！”我推了谢琬一把。
她翻身上马，我紧跟着坐到她身后，抓住缰绳。黑马受惊，原地打了半个圈，差点把我甩下去。
我咬牙稳住身子，一扯缰绳，马儿嘶鸣一声，顺着陡坡往下冲。
身后传来喊杀声。
我回头一看，守陵人还站在洞口，双手按在岩壁凸起处。下一秒，轰的一声，山顶滚下几块巨石，重重砸下，尘土飞扬，把密道入口彻底封死。
烟尘中，他站着没动。
马蹄声越来越快，风刮在脸上生疼。谢琬抓着马鬃，身体往后靠了靠，贴紧我。
“他还活着吗？”她问。
“不知道。”我说，“但他完成了该做的事。”
她没再说话。
我们一路狂奔，草地变成碎石地，远处隐约能看到山峦轮廓。天色渐暗，风吹得更猛。
我摸了摸肩头，血已经浸透衣衫。毒还在体内烧着，一阵冷一阵热。刚才那一下发力太大，呼吸都变得费力。
“你还行不行？”她回过头，看着我。
“你说呢？”我扯了下嘴角，“我都逃到这里了，现在死多丢人。”
她瞪我一眼：“少贫。”
“这不是贫。”我说，“是实话。我要真倒了，你可扛不动我。”
“那你最好别倒。”她抓紧缰绳，“王铎还在等着虎符。”
“所以他不会让我们死在路上。”
话刚说完，前方地面突然塌陷一块。
马儿前蹄一滑，差点跪倒。我猛拉缰绳，才让它稳住。
定睛一看，前面是一条干涸的河床，乱石遍布，不适合快马通行。再往前，两座山夹出一道峡谷口，黑乎乎的，像张开的嘴。
“那边不能走。”我说。
“可后面追兵快到了。”她回头看了一眼。
果然，山坡上有几个黑点正在快速逼近。有人骑马，有人徒步，速度惊人。
“只能走那边。”我指着峡谷，“但得慢点。”
“为什么？”
“太安静了。”我说，“没人会在这种地方留一条直通边关的路，除非……是陷阱。”
她皱眉：“那怎么办？”
“我们得让他们先进去。”
“谁？”
“后面的追兵。”
她愣了一下：“你要拿他们探路？”
“不然呢？”我冷笑，“我又不是菩萨，干嘛替敌人试毒？”
她沉默片刻，忽然笑了：“你真是够狠的。”
“不是狠。”我说，“是活久了，自然就懂了——想活的人，从来不抢道，都是让别人先走。”
马蹄踩在碎石上发出咔嚓声。风从峡谷口吹出来，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味儿。
我握紧缰绳，盯着那片黑暗。
“准备好了吗？”我问。
她点点头，手按在腰间虎符上。
我一夹马腹，黑马长嘶一声，缓缓朝峡谷入口走去。
离那口子还有十步时，我闻到了味道。
不是风，不是土，是一种淡淡的苦味，混在空气里，像是药粉被晒过后的气味。
我立刻勒住马。
谢琬察觉不对：“怎么了？”
我抬手示意她别动，然后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布，沾了点口水，捂住口鼻。
“把鼻子遮住。”我说，“别吸气。”
她照做。
我盯着峡谷深处，声音压低：“里面不止有路，还有烟。”
她睁大眼：“毒烟？”
我没回答，只看着前方。
一道身影忽然从峡谷侧面闪出，手里拿着火把。
那人站定，把火把往地上一插。
火焰腾起的瞬间，我看见了他腰上的连弩。
正是刚才山坡上的那个疤脸男人。
他抬头看了我们一眼，嘴角动了动，像是在笑。
然后他转身，走进了峡谷。
身后追兵的脚步声越来越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