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的老槐树落尽最后一片枯叶时,新泉的水流里突然漂来个熟悉的竹篮——是晒谷场石碾旁那只,篮底的针脚印里嵌着颗饱满的种籽,壳上的纹路既像银莲花,又带着点陌生的棱角,像被谁揉合了两地的模样。
“是归田人带回来的!”孩子扒着泉边的青石板喊,竹篮的提梁上缠着根褪色的领带,领带上的金线和祠堂新牌的光鱼鳞片严丝合缝。街坊奶奶提起竹篮,篮底的干草里滚出叠桃花笺,最上面那张用钢笔写着:“城里的花盆养不活根,还是故土的土亲,带了包传信种,埋进菜畦就知道,我们回来了。”
种籽在掌心微微发烫,壳上突然裂开细缝,缝里钻出的根须缠着半张旧地铁票,票面上的站名被星蜜浸得模糊,只依稀辨出“南山”二字。孩子把种籽埋进菜畦,埋过的地方立刻冒出圈淡金色的光,光里浮着个影:穿西装的人蹲在菜畦边,笨拙地用手指刨土,皮鞋上沾着的泥正慢慢化作星蜜,滴在土里时,“滋啦”冒出串甜香的泡。
祠堂的供桌突然“咔嗒”轻响,新牌旁的异乡菜籽袋自动打开,里面的籽实全飘了出来,在梁上拼出个“归”字,字的笔画里缠着根领带,和竹篮提梁上的是同一条。街坊奶奶往字上撒了把菜畦的土,“归”字突然往下淌,化作道金水流进新泉,泉底的光鱼影立刻聚过来,用尾巴轻轻托着水流往菜畦送,像在迎接迟来的归人。
归田人带来的种籽突然疯长,茎秆上的叶片一半是银莲花的椭圆,一半是城里常见的青菜形状,叶背的针脚印里,浮出无数个碎片:写字楼的窗台摆着盆蔫了的银莲,地铁里的公文包揣着片桃花笺,长途汽车的后备箱藏着包故土的土……最后拼出的影里,穿西装的人正把办公室的盆栽塞进纸箱,箱角贴着张纸条:“菜要回家,人也要回家”。
菜畦的三十七株银莲花突然往新苗的方向靠,用花瓣轻轻蹭着陌生的叶片,像在给远道而来的同伴暖身。孩子数着新苗的叶片,不多不少正好九片,第九片叶的露珠里,映着个热闹的影:归田的人们扛着行李往村里走,每个人手里都提着包种籽,有的是从阳台花盆里收的,有的是在异乡菜畦采的,包种籽的布上,都绣着小小的光鱼,针脚歪歪扭扭,却透着股执拗的认真。
“传信种要混着故土的土才发芽。”街坊奶奶往新苗根下埋了把祠堂的柴灰,灰里的星蜜遇潮融化,在土上拼出个“聚”字,字的最后一笔拖着根线,线尾系着枚针,针孔里卡着的,是归田人领带上最旧的那根线。新苗突然“啪”地开出朵花,花瓣一半粉一半绿,花心的星蜜滴在土里,冒出群光鱼,鱼嘴里都衔着片桃花笺,笺上的字各不相同,却都带着同一个意思:“我们回来了”。
泉边的青石板上,归田人带来的竹篮正慢慢变满,里面装满了各地的种籽——海边的咸土育的,平原的黑土长的,甚至有从沙漠边缘带回的耐旱品种,每个种籽壳上,都用星蜜画着条回家的路,终点都是村里的菜畦。
暮色漫过菜畦时,新苗的根须已经和银莲花的根缠在了一起,在地底织出张巨大的网,网上的针脚印里,浮出个清晰的“家”字。孩子摸着新苗的花瓣,突然明白这些传信种从不是普通的种子,是归田人把对故土的念、对田园的盼,都揉进了籽实里,让种籽当信使,让根须当纽带,告诉每个漂泊的人:菜能扎根的地方,就是家;种籽能发芽的地方,就有归途。
山巅的风铃声裹着烟火气飘下来,归田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菜畦里的传信种还在悄悄生长,新叶上的针脚印里,浮出张崭新的桃花笺,上面用各种笔迹写着同一句话:“归田的路,种满了会传信的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