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窗纸还透着青灰的冷色。
院子里,李青山已经套好了马,那匹健壮的枣红马喷着浓重的白气,蹄子不耐地在冻得梆硬的雪地上刨了几下。爬犁静静地停在雪地里,上面铺了厚厚的干草和一张旧羊皮褥子。
姥姥裹着最厚的棉袄,头上包着厚厚的旧头巾,只露出一双浑浊却带着紧张的眼睛。她手里紧紧攥着一个蓝布包袱,里面是昨晚烙得焦黄、此刻还带着余温的厚面饼,还有一小袋咸菜疙瘩。
周明兰抱着裹成小粽子似的林帆从屋里出来。孩子睡得迷迷糊糊,小脸埋在妈妈怀里,只露出毛茸茸的头顶。周明兰小心地把孩子放到爬犁的羊皮褥子上,用另一张厚毯子严严实实地裹紧,只留出鼻子呼吸。林帆在温暖的包裹里蹭了蹭,又沉沉睡去。
“娘,您路上小心,青山,照顾好我娘。”姥姥坐定后,周明兰忍不住又伸手掖了掖毯子角,手微微发颤。
李青山检查了一下爬犁的绳索,紧了紧马鞍的肚带。他穿着那件半旧的军大衣,戴着狗皮帽子,呼出的气息在帽檐和眉毛上结了一层白霜。他没多话,只对站在屋门口送行的周明强夫妇点了点头,算是告别。
“放心吧,明兰,就在这儿等我们回来!”青山对着明兰和众人说了一声,声音在清冷的空气里显得有些单薄。
“知道了!”周明兰应道:“嫂子,回屋吧,外面冷!”
李青山最后扫了一眼低矮的房屋和院墙外无边无际的雪原,翻身坐上爬犁前端,低喝一声:“驾!”手中鞭梢在空中挽了个脆响,没落在马身上。
枣红马打了个响鼻,四蹄发力,拉着爬犁在雪地上滑行起来。起初有些滞涩,很快便顺畅起来,雪橇板摩擦着积雪,发出“沙沙”的轻响,在寂静的清晨格外清晰。
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来,吹得人脸上生疼。姥姥把头巾又往下拉了拉,只露出一条缝看着前方。
爬犁离开了屯子,驶入一片白茫茫的旷野。昨夜的雪停了,但风卷起地上的浮雪,形成一道道低矮的雪浪,在爬犁周围翻滚。
远处的山峦隐没在灰白色的天幕下,轮廓模糊不清,只有脚下这条被风雪掩盖了大半、勉强能辨认的旧道,指引着方向——通往那个被遗忘的名字,莫拉呼尔。
李青山稳稳地驾着爬犁,目光沉静地注视着前方被风雪搅动的混沌天地。
姥姥坐在颠簸的爬犁上,紧紧抱着怀里的蓝布包袱,浑浊的眼睛望着那越来越近、也越来越阴沉的远山,心里的不安像脚下的雪,一层层地堆积起来。
雪浪在爬犁两侧翻滚,风势却骤然加大,呜呜的怪啸声压过了爬犁摩擦雪地的沙沙声。
天空那点青灰的冷色被彻底吞噬,铅云低垂,沉甸甸地仿佛要砸下来。雪粒子被狂风卷着,不再是轻柔地飘落,而是变成细密坚硬的冰砂,噼里啪啦地打在人的脸上、身上,生疼。
青山赶着马拉爬犁,在雪地里走了一天,路不好走,不过幸好有林帆姥姥带路,别看大娘年纪大,那可真是山里的活地图,到了晚上,二人找了个避风的山脚,先休息一晚,这莫拉呼尔在深山里,一天走不到,明天继续走。
这小木屋就不能在大娘面前出现了,不过有从对面搞到的帐篷,这个也不错,搭起来挺快,质量也好,防风保暖的效果不错。
避风的山坳里,风势稍减,但尖啸声仍贴着岩壁盘旋,卷起细碎的雪沫,扑簌簌地落在他们头顶的帐篷上。李青山熟练地卸下爬犁,把马牵到一块背风的岩石后,用带来的厚毡毯严严实实地给马披上,又抓了几把豆饼塞进马嘴里。枣红马喷着白气,疲惫地甩了甩头,鬃毛上结满了冰晶。
姥姥裹紧了头巾,抱着包袱坐在帐篷里,身体还在微微发抖。李青山从爬犁上翻出预备好的煤油炉,这个很小巧,解决吃饭问题挺好,就是取暖效果不佳,索性又在岩石凹处清开一小片雪地,动作麻利地架起一个小火堆。火苗艰难地舔舐着潮湿的柴枝,发出“滋滋”的声响,过了好一会儿,才“轰”地一声燃旺起来,跳跃的火光瞬间驱散了帐篷里的黑暗,带来一丝暖意,也映亮了两人疲惫而凝重的脸。
“喝口热水,暖暖身子吧,大娘。”李青山把烤热的粗瓷碗递过去,里面是出发前灌好的温水,此刻还有些余温。
姥姥接过来,枯瘦的手指紧紧捧着碗壁汲取热量,浑浊的眼睛盯着跳跃的火焰,火光在她脸上投下摇曳不定的阴影。“这鬼天气……比往年这时候邪乎多了。”她低声嘟囔着,声音被风撕扯得断断续续,“总觉得……心里不踏实。”
李青山没接话,只是默默地往火堆里添了几根柴。他把爬犁垫着的干草和皮褥子取下来,垫在地上,让两人可以隔绝地上的寒气,青山目光越过跳跃的火苗,投向山坳外那片被狂风搅动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风声中似乎夹杂着一些别的声响,隐隐约约,像是呜咽,又像是某种沉重的喘息,断断续续地传来,分不清是风声作祟,还是老林子深处真有什么在活动。他侧耳倾听,眉头微锁。
“青山呐……”姥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往火堆前凑了凑,似乎想离那温暖更近些,也离李青山更近些,“白天在路上……我琢磨着你说的话……你找那‘东西’,是不是……跟小鬼子当年挖的工事有关?”
李青山拨弄火堆的手顿了一下,火星“噼啪”爆开。他抬起眼,火光在他深陷的眼窝里跳跃,眼神锐利如鹰隼。“大娘,您想起什么了?”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
“唉,我一个老婆子,能想起啥……”姥姥摇摇头,避开了他的目光,又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的泥沼,“就是……就是那些年,屯子里老辈人偷偷传过……说小鬼子不是光抓壮丁去挖山洞,他们……他们在找东西!找得很邪乎,像疯了一样!老熊岭那边……好像埋着什么他们想要的……宝贝?还是什么……山神爷的东西?”她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耳语,带着深深的恐惧,“后来……后来就出事了……塌了……全埋了……都说……说是山神爷发怒了……”
“山神爷的东西……”李青山咀嚼着这几个字,眼底的火光似乎燃烧得更炽烈了。他没有追问,只是沉默地听着,风在岩石缝隙间穿梭,发出尖锐的哨音,仿佛在应和着姥姥的讲述。那远处的呜咽声似乎又清晰了一瞬,枣红马不安地打了个响鼻,蹄子在冻土上刨动了几下。
姥姥说完,仿佛耗尽了力气,抱着膝盖蜷缩起来,只把脸埋进厚厚的头巾里,不再言语。
青山心里知道,找东西,肯定是找金矿了,小鬼子祸害了多少人,却是没想到眨眼就投降了,挖出的巨量黄金都没来得及运出去。
所以现在青山锁定了两个地方,一个是老熊岭,一个是白狼崖,听大娘的意思,老熊岭的可能性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