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记得呀,我从小在那边长大,十几岁才搬出来!”林帆他姥笑着道:“咋了?”
“青山想去看看。。。”明兰看了一眼青山,又看向自己的母亲。
“行呀,那地方我也想了,回去看看就看看吧!”姥姥脸上的笑容绽放了,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光亮像是被风吹得晃了晃。
她抬手拢了拢鬓边花白的碎发,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显出几分追忆往事的柔和。
“那地方啊……”她声音带着点悠远,目光似乎穿过了低矮的窗棂,投向了被冰雪覆盖的远方,“山青水秀的,早些年林子密得很,狍子、野鹿满山跑,河沟里鱼多得用瓢舀。”
炕炉里的火苗“噼啪”轻响,映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投下晃动的阴影。
周明兰抱着林帆,静静听着,孩子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着她胸前的棉袄扣子。
李青山依旧坐在炕沿,粗瓷碗里的水已经不再冒热气。
“搬出来……那是闹小鬼子闹得凶。”姥姥的声音低了下去,笑意淡了,浑浊的眼底浮起一丝残留的惧色,“那些年,不太平。屯子里几户人家,被抓去……唉。”她摇摇头,似乎不愿深说那些陈年旧事,话锋一转,“后来政府安置,就挪到这新地方了。”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聚焦,看向李青山,带着点不解:“青山,那地方现在荒得很,离这老远,大雪封山的,你去看啥?除了几处塌了的老屋基,啥都没了。”她顿了顿,补充道,“连路都没了,得趟着雪走。”
“大娘,”李青山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迫切,“不光是看,是要找点东西。很重要。”他身体微微前倾,炉火的光在他眼底跳跃,“您还记得祖上莫拉呼尔那里东北或西南方位,附近有什么特别的地界儿?比如说,山崖、河谷、老林子深处?”
姥姥被他问得怔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那点光亮又晃了晃,像是记忆深处被搅动的微尘。她皱紧眉头,努力回想着:“东北方位……就在屯子靠南那片儿,背靠着一片老松林,有条小河沟从林子边淌过……特别的地界儿……”她喃喃着,枯瘦的手指无意识地在炕沿上划拉着,“要说特别……,翻过一道矮梁子,是有个地方……老一辈人叫它‘白狼崖’下头。”
“白狼崖?”青山若有所思。
姥姥没注意到两人骤变的脸色,还在努力回忆:“对,白狼崖。那地方邪性,崖壁陡得很,底下是深沟,老林子密得不见天日。早年有人在那儿见过……不干净的东西,还有狼群。屯子里的人轻易不去那边。祖辈也传下话,让后人离那儿远点。”她说着,脸上又露出那种残留的惧色,“说是惊动了山里的‘东西’,要遭灾祸的。”
“惊动山里的‘东西’?”李青山重复着这几个字,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嘶哑。
“大娘!您刚说有屯子里的人被小鬼子抓走,去干啥了?去了哪里?”青山仿佛抓住一丝希望的光。
姥姥浑浊的眼睛猛地一缩,像是被李青山这急切的追问烫了一下。屋里炉火的光在她脸上跳动,阴影更深了。她下意识地搓了搓干枯的手,指节泛白,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抓……抓去干啥?”她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发出干涩的响声,“还能干啥?那帮畜生……抓壮丁啊!修工事,挖山洞……都往那深山里赶!”
她浑浊的目光再次飘远,仿佛穿透了土墙,回到了那个血与火的年代。
“屯子里能跑的都跑了,跑不动的……老弱妇孺……”她的声音低下去,带着压抑的悲愤,“剩下的几个青壮,被他们用刺刀逼着,押走了……往……往……”
姥姥的眉头拧得更紧,沟壑般的皱纹里刻满了痛苦的回忆。
“往西南方那边去了!”她终于吐出这几个字,带着一种深沉的恐惧,“就是老熊岭那个方向!老鼻子远了,进了老林子深处,再没见回来过……”
炉火“噼啪”爆出一个火星子,映得李青山的瞳孔骤然一缩。周明兰倒抽一口冷气,搂着林帆的手臂收得更紧了,孩子似乎感受到这压抑的气氛,不安地动了动,小脸埋在妈妈怀里。
姥姥没注意这些,她沉浸在可怕的回忆里,身体微微发抖:“听后来逃回来的人……零星的几个……说,说那地方邪乎得紧,小鬼子像是在修什么工事,发了疯一样逼人挖……折腾了好一阵子,后来动静就没了……再后来……说是……说是惊动了山里的东西……塌了,全埋里头了……”
“惊动了山里的东西?”李青山重复着,声音低沉得如同地底滚过的闷雷,每一个字都像砸在凝滞的空气里。
他盯着姥姥,那锐利的目光仿佛要刺穿岁月的迷雾,直抵真相的核心,“大娘,您说清楚,是什么东西?那老熊岭底下,到底有什么?”
“唉!那谁知道,都是传说的,没人见过。。。。。。”林帆姥姥叹了口气。
“大娘,这么说小鬼子是在莫拉呼尔的西南边安排了大量的人力挖工事?不是东北面?”青山对这个信息很重视,因为他手里没有第二张图,根据海生画的草图,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所以和他的图合并,会有两个可能的方位。
“嗯,我记得清楚,是西南方位。。”
“好的,大娘,您看我们明天,回祖地看看吧。”青山端起碗,喝了口温水。
姥姥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担忧,手指不安地绞着衣角,声音带着沙哑的迟疑:“明儿就去?这大雪封山的,路可不好走啊……老熊岭那地方,邪性着呢,你们……”她没说完,目光扫过女儿怀里熟睡的林帆,孩子的小脸在炉火的微光下显得格外安详,可这安宁更衬得她心头的恐惧沉甸甸的。
李青山放下粗瓷碗,碗底在炕沿上磕出轻响。他迎着姥姥的目光,神色沉稳如磐石,只是眼底那簇因炉火跳跃的亮光,泄露了深藏的急切。“大娘,放心,我心里有数。”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量,仿佛冰层下的暗流。
周明兰轻轻拍抚着林帆的后背,感受着孩子均匀的呼吸,自己的心却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
她抬眼看向青山,眼神交汇间是无需言语的默契与忧虑。炕炉里的火苗“噼啪”又爆开一颗火星,映得墙上旧报纸的铅字影子乱晃,如同蛰伏在暗处的秘密,随时可能挣脱束缚。
“那……那明天天亮透了就动身,”姥姥终究没再阻拦,只是佝偻着身子站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向灶间,“我烙几张饼带上,路上垫巴垫巴……这冰天雪地的,肚子里没食可顶不住。”她掀开锅盖的“哐当”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随即是舀水、和面的窸窣响动。一股混合着苞米面和柴火灰的温热气息弥漫开来,稍稍驱散了屋里的沉重,却驱不散那份压在每个人心头的、对未知前路的寒意。
明兰大哥周明强一直蹲在墙角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这时他“吧嗒”一声在鞋底磕掉烟灰,站起身,走到青山身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屯里汉子特有的实诚:“青山兄弟,那地方……邪门。要不,明早我给你们带路?好歹我年轻时候跟爹进过那老林子几回,认得点道儿。”
李青山没立刻回答,只是目光沉沉地望向窗外。夜色早已浓稠如墨,吞噬了雪原,只有风在院墙外尖利地呼啸,卷起雪沫狠狠砸在窗棂上,发出“沙沙”的碎响,像无数细密的爪子在挠刮。
那无边无际的黑暗深处,仿佛藏着比风雪更刺骨的威胁,正无声地逼近。他收回视线,对着周明摇了摇头,声音凝成一线:“不用,我们轻装出行,我赶马拉爬犁,带大娘去一趟就行,明天我们只去莫拉呼尔,不去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