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回到了栓子家,青山从车屁股后面转一圈,拎了几瓶茅子出来,他家没酒,以往也没送过酒来,所以青山得考虑周全。
青山拎着几瓶茅子,刚走到院门口,就听见屋里传来的阵阵说笑声,暖融融的,连深秋的寒气都被驱散了大半。他推门进去,堂屋里油灯的火苗被开门带起的风扯得一晃,映得人影幢幢。
铁柱哥的大嗓门先传了过来:“……好家伙!栓子,你这身板子,部队的大米饭没白吃啊!”他正用力拍着栓子的肩膀,栓子咧着嘴笑,腰杆依旧挺得笔直,只是眼圈有点红,显然是刚和家里人诉过衷肠。
栓子妈在灶房和堂屋间忙活着,脸上还带着泪痕,嘴角却咧到了耳根,粗糙的手不停地在围裙上搓着,招呼着:“青山来了!快,快坐!铁柱也刚到没一会儿。”
青香正帮着栓花、栓梅往小方桌上端菜,一碗炖得油汪汪的野猪肉,一盆热气腾腾的白菜粉条,还有自家腌的咸菜疙瘩,虽然简单,但分量十足,香气扑鼻。
她看到青山手里的酒瓶,眼睛一亮:“哥,你还带了酒?”
“那可不,”青山笑着把酒瓶放在桌上,“栓子兄弟好不容易回来了,今天必须得喝点!”他拿起一瓶,拇指用力一顶,拍开泥封,再拧开瓶盖,一股浓郁醇厚的酒香瞬间霸道地钻入每个人的鼻孔。
“嚯!好酒!”铁柱抽了抽鼻子,眼睛都瞪大了,“青山你小子行啊,这可是茅子!”
栓子也愣住了,看着那清澈的酒液被青山倒进几个粗瓷碗和搪瓷缸里,连忙摆手:“青山哥,这……这也太破费了!喝点散白就行,这酒金贵……”
“甭废话!”青山把倒满酒的搪瓷缸塞进栓子手里,又递给铁柱一碗,自己端起一碗,“破费啥?兄弟你光荣退伍,今天就是好日子!这第一碗,给栓子接风洗尘!欢迎回家!”他声音洪亮,带着由衷的喜悦。
“对!欢迎栓子回家!”铁柱也高声附和,端起碗。
“哥,欢迎回家!”栓花、栓梅也小声说着,脸上是掩不住的激动。
栓子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又温暖的面孔,看着手里这碗寻常农家绝不会有的好酒,再看看母亲那满是欣慰和满足的笑脸,喉头滚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沉甸甸的:“谢了,哥!谢了,兄弟们!”他仰起脖子,一大口辛辣醇厚的液体滚入喉咙,烧得心口发烫,那股退伍回来看到家境的酸涩和迷茫,似乎也被这热辣的酒意冲淡了些许。
“好!痛快!”青山也干了半碗,抹了把嘴,烈酒下肚,浑身都暖了起来。
他放下碗,拿起筷子夹了一大块野猪肉放到栓子妈碗里:“婶子,您也快坐,别忙活了,来一起吃点儿!”
“哎,哎,坐,坐!”栓子妈这才挨着栓子坐下,看着儿子,怎么看也看不够。
油灯的光晕里,小小的堂屋充满了久违的热闹和温馨。
大家吃着,聊着,铁柱追问着部队里的新鲜事,栓子挑些能说的讲,逗得栓花栓梅咯咯直笑。青香则小声跟栓子妈说着村里近来的闲话。几碗酒下肚,气氛更是热烈,连屋外的寒风似乎都绕道而行了。
酒过三巡,桌上的菜下去大半,铁柱正比划着说今年野猪特别多。青山又给栓子和铁柱添了点酒,然后放下酒瓶,手自然地搭在栓子肩膀上,力道不轻不重。
“栓子,”青山开口,声音比刚才沉静了些,带着酒意熏染后的暖意,却也更显认真,“回来了就好。往后日子长着呢,家里有兄弟们帮衬着,甭担心。”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栓子妈欣慰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的脸,以及栓子虽然笑着却难掩对未来思量的眼神,接着说道:“你这身本事,在部队练出来的,搁咱这儿也不能埋没了。工作的事,我已经和海生所长说好了,你去派出所。”
栓子握着搪瓷缸的手微微一顿,酒液在缸壁上轻轻晃了晃。
他抬起头,对上青山那双在油灯光下显得格外沉稳可靠的眼睛。
栓子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有些不确定地眯起,喉结上下滚动着,声音带着点试探:“派出所?青山哥,这……这能行吗?我在部队学的那些,搁这儿能用上?”
他下意识挺了挺腰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搪瓷缸沿,仿佛那冰冷的触感能让他更清醒些。油灯的光在他微黑的脸上跳跃,映出几分军旅生涯磨砺出的坚毅,也透着一丝初回乡野的忐忑。
青山咧嘴一笑,又拍了拍他的肩,力道带着安抚的暖意:“咋不行?海生所长点名要你这样儿的,作风正,眼神儿利索,又在部队练过本事,正合适!手续都打点好了,过两天你就去报到。”他端起自己那碗酒,呷了一口,目光扫过栓子妈那张瞬间舒展开皱纹的脸,“婶子,您这下可放心了,栓子搁家门口吃公家饭,天大的好事,不说说回来,这拿枪干活,有一定的危险性。”
“哎哟!这……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栓子妈双手在围裙上搓了又搓,浑浊的眼睛里涌上泪花,声音发颤,“青山,婶子……婶子都不知该咋谢你……”她伸手想去拉儿子的胳膊,又怕耽误正事似的缩了回来,只是不住地点头,嘴角咧开的笑纹更深了。
铁柱在一旁听得真切,“啪”地一拍大腿,震得桌上的碗碟轻响:“嘿!我就说栓子兄弟,你青山哥可是早早就在帮你谋划这份差事了!往后咱这十里八乡的,看哪个不长眼的敢炸刺儿?青山你路子硬!”他端起酒碗就凑过来,非要跟栓子碰一个,“来来来,青山,栓子,这碗酒哥敬你们!”
栓子被大伙儿的热情包围着,那股子压在心底的酸涩感被冲得七零八落,只剩下一股暖烘烘的劲儿直往上涌。
他端起搪瓷缸,和铁柱重重一碰,酒液溅出几滴:“铁柱哥,青山哥,喝酒!”他仰脖灌了一大口,辛辣的酒气直冲脑门,却让他浑身都舒坦起来,眼神也坚定了不少,侧头看向青山,“哥,我听安排!部队教我的就是守规矩、护一方,搁哪儿都一样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