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放下碗,手指头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像是在掂量。包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几声狗吠和碗碟碰撞的轻响。张主任不知何时也溜达进来,靠在门框上,叼着烟卷,眯着眼看戏。
“嗯……”吴大松长长吁出口气,像是终于把胸口那块石头卸下了,脸上绽开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伸手重重在青山肩膀上拍了两下,“行!青山兄弟!你这话在理!你介绍的人,我也信得过!踏实肯干,口碑好,确实是个顶缺的好手!”
他端起酒碗,主动碰向青山的碗沿,“这事儿,我看成!正好老赵月底就正式退了,明儿,不,后天!后天就让明兰来社里找我,先跟着赵老婆子熟悉两天柜台,接上手!就当是……咱供销社招的临时工,顶这个缺!你看咋样?”
“呵呵!吴主任,就是个临时工吗?”青山没有端酒碗,看着吴大松。
吴大松被青山这慢悠悠的一句问得心里咯噔一下,脸上那点刚堆起来的笑差点挂不住。
他赶紧端起酒碗掩饰性地灌了一口,酒液辣得他龇牙咧嘴,这才讪讪地放下碗,身子往前凑了凑,压着嗓子:“青山兄弟,你看你急啥?这临时工……它就是块跳板嘛!社里规矩你也知道,新人进来总得走个过场,先顶一阵子,等老赵的缺正式空出来,手续一办,转正那不是顺理成章?”
他手指头在桌沿上敲得飞快,眼珠子滴溜溜转,瞥了眼青山没啥表情的脸,又补上一句,“再说了,明兰同志情况特殊,是烈士家属,社里肯定优先照顾!我吴大松说话算话,保管亏待不了她!”
青山这才不紧不慢地端起自己那碗酒,没喝,只是用指肚摩挲着粗糙的碗边,嘴角噙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哦?过场?吴主任,咱明人不说暗话。周明兰有个儿子,叫林帆,是我干儿子。。。。。”
这话才是重点,真正戳中了吴大松心窝子,不是因为李青山,周明兰算个啥,他脸上那点强撑的镇定彻底绷不住了。他想起兜里那块沉甸甸的手表,还有外头帆布包里那两条好烟,喉咙里像堵了团棉花。
张主任不知啥时候凑得更近了,叼着烟卷嘿嘿一笑,火上浇油似的插嘴:“吴主任,临时工?忒委屈人了!你堂堂大主任,这点事还拍不了板?”
吴大松被两人一唱一和架在那儿,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
“你放心,指标的钱我出了!”青山又加了把火,“那位退不退的,反正你去谈,我给你300块的指标钱,你看着办!”
他猛地一拍大腿,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声音都拔高了几分:“成!青山兄弟!老张你也甭激我!就冲明兰同志这家世、这能力,还有青山兄弟你这面子,这‘临时’俩字,咱抹了!”
他抓起酒碗,朝着青山用力一举,脸上挤出个豁出去的笑,“明儿,不!后天!后天就让明兰同志来社里报到!直接接赵老婆子的班,按正式工走!手续、待遇,我亲自盯着办!保管让她踏踏实实干,绝没二话!青山兄弟,这杯酒,算哥哥我赔不是!”他说完,脖子一仰,咕咚咕咚把碗里剩下的酒全灌了下去,辣得直咧嘴,却把胸脯拍得山响。
青山眼底那点冷意这才化开,嘴角真正勾了起来。
他也端起碗,跟吴大松的碗沿清脆地一碰:“痛快!兄弟,够意思!这杯,我敬你!”他仰头干了,碗底朝吴大松一亮,“吴主任以后在新林开展工作,需要兄弟我的,尽管开口。。。哈哈哈。。”
辛辣的酒液滚过喉咙,那点微醺的酒意混着心底彻底落定的轻松,让青山觉得浑身都舒坦了。
窗外,镇子的灯火在夜色里明明灭灭,包间里酒香菜热,刚才那点推拉客套的痕迹,早被这热络的碰杯声冲得干干净净。
酒过三巡,菜也见了底。吴大松醉意更浓,眼神都有些发直,说话也带上了点大包大揽的豪气。青山估摸着火候差不多了,朝一直没怎么多话的张德福使了个眼色。
张德福会意,立刻笑着上前:“吴主任,喝美了吧?时间也不早了,您看……”
“哦,哦!对,对!”吴大松像是刚回过神,挣扎着想站起来,脚下却有些打晃。张德福连忙扶住他,顺势把那个装着两条烟的帆布包塞到他腋下夹稳。
“青山兄弟……够意思!今天……痛快!”吴大松含糊地说着,被张德福半搀半架着往外送。
青山也站起身,跟在后面。走到门口,谢淑华已经掀起了帘子。晚风带着凉意吹进来,稍微驱散了屋里的酒气和烟气。
“青山兄弟,慢走啊!”谢淑华笑着招呼,眼神在青山和脚步踉跄的吴大松之间打了个转,带着了然的笑意。
“辛苦了。”青山点点头,又对张德福道:“张主任,吴主任就麻烦你送回去了。”
“放心,交给我!”张德福应着,扶着吴大松往外走。
看着两人歪歪扭扭地消失在夜色笼罩的街头,青山长长舒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烟盒,点上一支。辛辣的烟草味冲入肺腑,彻底驱散了最后一丝紧绷。事成了!心里高兴。
他站在饭店门口,深深吸了口带着凉意的空气,抬头看了看镇上稀疏的灯火。不远处,张德福和吴大松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只有隐约的说话声传来。谢淑华在他身后安排服务员收拾碗碟,发出轻微的碰撞声。
一支烟抽完,青山把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尖碾灭。他转身,对还在忙碌的谢淑华道:“淑华妹子,我也走了。”
“客气啥,都是自己人。”谢淑华站在门口送他。
青山走到车边,又在车里捣鼓一阵,拿个帆布包出来,这青山这里专送女士的小东西太少,这又装了几件的确良衬衣,转头回来塞给站门口的谢淑华。
“淑华妹子,这个给你,这送女同志礼物,我也没啥研究,你看看吧。”
谢淑华一愣,“咳,太客气了,我说你捣鼓半天不走呢,合着是要送我东西呀。”
“嗯,走了!”送完东西,没啥事了,他摆摆手,没再多说,大步走向停在路边的吉普车。
发动车子,引擎熟悉的轰鸣再次撕裂夜的寂静。他熟练地倒车、转向,车灯划破黑暗,照亮前方坑洼不平的土路。镇上的灯火在后视镜里迅速变小、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