磅礴的能量如同亿万根烧红的针,刺入玄觉干涸龟裂的经脉。昏迷中的他发出无声的嘶吼,身体在莲台虚影上剧烈震颤,皮肤表面渗出细密的血珠,瞬间又被七彩的池水净化、带走。
央金双掌紧贴他后心,感觉自己仿佛抱住了一块被投入洪炉的寒冰,极致的冰冷与毁灭性的灼热交替冲击着她的佛元。她的嘴角溢出一丝鲜血,那是力量反噬的征兆,但她眼神锐利如初,吐蕃密宗真气如同最忠诚的卫士,死死守住玄觉心脉与识海的核心,引导着那狂暴的池水之力,一遍遍冲刷、修复着他受损的根基。
渡厄的诵经声如同定海神针,古老的字句化作实质般的金色符文,缭绕在莲台周围,不断没入玄觉体内,稳固着他即将溃散的神魂。
洗练的过程,是重塑,更是煎熬。
玄觉的识海深处,此刻正经历着远比肉身更凶险的风暴。
他感觉自己碎裂成了无数片,漂浮在一片光怪陆离的混沌之海上。无数记忆的碎片、情感的涡流、源自“源核碎片”那混沌初开的恐怖意象,以及古灯那温暖却浩瀚的感悟,如同失控的野马,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疯狂冲撞。
他看到了少室山下的菜园,看到了师父无奈又慈祥的眼神;看到了初遇央金时她那不屑一顾的嗤笑;看到了纳木措湖心那恐怖的触手和丹巴扭曲的脸;看到了冰渊古灯那一点永恒的心火;更看到了那枚“源核碎片”中蕴含的、宇宙生灭、规则崩坏的宏大而疯狂的景象…
种种画面交织,真假难辨,善恶混淆。一种巨大的虚无感和迷失感吞噬着他,让他想要放弃,想要融入这片混沌,就此沉沦。
就在他的意识之光即将被彻底淹没的瞬间——
一点极其微弱、却异常熟悉的温热,自他心口绽放。
是那盏灯!是古灯留在他体内的那一丝本源火种!
尽管微弱,却坚韧不拔,如同暴风雨中最后一座灯塔,牢牢定住了他意识的核心。
紧接着,一个清晰而焦急的声音,穿透了层层混沌的阻隔,直接响彻在他的“心”间:
“笨南瓜!守住心神!跟着光走!”
是央金!
她的声音不像平日那般冷冽,反而带着一种他从未听过的、近乎嘶哑的急切与…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
随着她的声音,一股精纯而温暖的佛元,如同涓涓细流,自他后心涌入,与他心口那点微弱的灯焰汇合,共同抵御着外界的混沌风暴。
光…
他下意识地“看”向那点由灯焰和央金佛元共同守护的光芒。
然后,他开始“游”动。在这片意识的混沌之海中,向着那点光,艰难地、一寸寸地汇聚。
每汇聚一丝意识,都仿佛经历了一次剥皮抽筋般的痛苦,无数杂念和幻象如同水鬼般拉扯着他。但央金的声音和那股佛元始终不曾断绝,如同最坚韧的绳索,牵引着他,护持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他碎裂的意识终于大部分汇聚到了那点光芒周围,重新凝聚成一个模糊的、不稳的“自我”。
也就在这一刻,外界彼岸池的七彩池水仿佛感应到了他意识的重聚,能量灌注达到了顶峰!
轰!!!
莲台虚影光芒万丈,七彩霞光将整个偏殿映照得如同神境!
玄觉猛地睁开了眼睛!
不是肉身的眼睛,而是“灵识”之眼!
他“看”到自己的肉身正盘坐于莲台之上,浑身笼罩在璀璨的霞光中,原本破损的经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修复、拓宽,甚至变得更加坚韧,隐隐泛着七彩的琉璃光泽。体内那沉寂的“源核碎片”似乎也被池水之力安抚,不再躁动,只是静静地沉淀在丹田深处,与那丝微弱的心灯火种保持着一种奇异的平衡。
而他怀中的须弥铃,无人摇动,却自主发出清越的鸣响,铃身那些古朴的符文流淌着混沌色的光芒,仿佛也在这场洗礼中得到了某种升华。
更让他震撼的是,他“看”到了身后的央金。
她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嘴角血迹未干,双掌却依旧稳稳地抵在自己后心,精纯的吐蕃佛元毫无保留地源源输出,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守护着他的识海。她的僧袍已被汗水与能量波动浸透,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坚韧的线条。
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而温暖的情绪,瞬间充满了玄觉的灵识。
他明白了,自己能重新凝聚意识,全靠她不惜代价的护持。
就在这时,渡厄的诵经声陡然拔高,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如同洪钟敲响!
彼岸池沸腾的池水瞬间平复,莲台虚影的光芒也缓缓内敛。
洗礼,结束了。
央金感到前方的抵抗之力骤然消失,玄觉体内那原本狂暴紊乱的气息变得平和而充盈。她心中一松,强提的一口气泄去,顿时感到一阵天旋地转的虚弱,身体晃了晃,向池中软倒。
一双温热而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肩膀。
央金猛地睁开眼,对上了一双清澈、明亮,却又带着一丝陌生深邃的眼睛。
是玄觉!他醒了!而且…他的眼神,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少了几分懵懂憨直,多了几分沉静与…洞彻?
“央金姑娘…”玄觉开口,声音还有些沙哑,却带着真切的感激与担忧,“你没事吧?”
央金看着他扶住自己肩膀的手,又看看他已然恢复血色的脸庞,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随即涌上的是一股难以言喻的轻松,甚至…一丝莫名的悸动。她有些不自然地挣开他的手,强自镇定道:“死不了。倒是你,感觉怎么样?”
玄觉感受了一下体内澎湃的、带着七彩琉璃光泽的崭新真气,以及那与心灯火种、源核碎片之间建立的微妙平衡,点了点头:“好像…因祸得福了。”他顿了顿,看向央金,认真地道,“谢谢你,央金姑娘。若不是你…”
“少废话!”央金打断他,别过脸去,耳根却有些发烫,“能走了吗?能走就赶紧上去,这池子泡得人头晕。”
玄觉看着她别扭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微微勾起。他试着运转真气,身形轻轻一跃,便如同毫无重量般,飘然落在了池边。动作流畅自然,带着一种以前从未有过的轻盈与协调。
央金也紧随其后跃出池水,运功蒸干了衣物。
渡厄看着并肩而立的两人,尤其是脱胎换骨般的玄觉,那清澈的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
“恭喜小友,破而后立,灵肉重塑。彼岸池洗去的不仅是沉疴,亦是心障。如今你之心灯虽未完全重燃,却已埋下新的火种,与这具琉璃宝身更为契合。日后修行,当可事半功倍。”
玄觉恭敬地向渡厄行了一礼:“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渡厄摆了摆手:“机缘如此,不必言谢。倒是小友体内那枚‘碎片’…”他目光变得深邃,“此物牵扯因果太大,如今虽暂时平衡,却非长久之计。僧院虽可暂避风雨,但外界因果未了,血莲未除,那黑衣人亦不会善罢甘休。你们,作何打算?”
玄觉与央金对视一眼。
经过此番生死洗礼,玄觉心性已然不同。他不再迷茫畏惧,而是清晰地感知到自己肩负的责任。那枚碎片,古灯的因果,血莲教的阴谋,黑衣人的威胁…这一切,都需要他去面对,去解决。
“大师,”玄觉开口,声音平静却坚定,“晚辈欲返回大昭寺,禀明一切,与丹增法王及天下正道,共抗血莲,查明那黑衣人的来历与目的。”
央金也点头道:“正是。桑耶寺虽破,但丹巴与黑衣人逃脱,必有余孽。拉姆婆婆尚在义军手中,她或许还知道更多秘密。我们必须回去。”
渡厄闻言,微微颔首:“既然你二人心意已决,老衲也不便强留。不过,在离去之前,小友可愿随老衲去一处地方?”
“何处?”
“藏经阁。”渡厄缓缓道,“那里,或许有关于‘源核碎片’以及那‘黑衣人’所属势力的…只言片语。”
玄觉心中一动,立刻道:“晚辈愿往!”
若能找到关于碎片和黑衣人的线索,无疑对接下来的行动至关重要。
“女施主可在此稍候,或回‘回春居’调息。”渡厄对央金道。
央金本想同去,但看到玄觉已然无恙,且此地应是安全,便点了点头:“好。”
渡厄便引着玄觉,离开了彼岸池偏殿,向着僧院深处那座最为宏伟、散发着浩瀚书卷气息的巨型楼阁走去。
藏经阁内,典籍如山如海,并非纸质,而是由玉简、贝叶、骨片甚至光影构成,记录着无数古老的知识与秘辛。
渡厄并未翻阅,而是径直将玄觉带到阁楼最顶层,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只有一个孤零零的、布满灰尘的蒲团,以及蒲团前一块半人高的、黝黑的石碑。
石碑之上,没有任何文字,只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裂痕。
“将你之手,按于裂痕之上,以心灯之力感应之。”渡厄轻声道。
玄觉依言而行,盘膝坐于蒲团上,伸出右手,轻轻按在那道裂痕之上。他闭上双眼,凝聚心神,尝试着引动丹田内那丝微弱却纯净的心灯火种。
嗡…
仿佛触动了某个开关,那黝黑的石碑猛地一震!那道细微的裂痕骤然扩大,散发出混沌色的光芒!
无数极其古老、残缺不全的画面与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猛地冲入了玄觉的识海!
——他看到了比冰渊古灯更加古老的时代,一群身披星辰袍、并非佛陀的身影,正在小心翼翼地收集、封印那些自混沌中溅射出的“源核碎片”…
——他看到了一个名为“寂灭星庭”的神秘势力的模糊印记…那黑衣白面人身上的气息,竟与这印记隐隐相似!他们似乎…在主动收集甚至…制造碎片?!
——他看到了血莲教的起源,并非凭空出现,其核心教义与某种被封印的、试图污染“源核”的古老邪念有关…
——最后的画面,是一张残破的星图,指向雪域之外,一片被称为“归墟”的禁忌之海…那里,似乎隐藏着“寂灭星庭”的踪迹,以及…更多关于碎片本源的秘密!
信息洪流戛然而止。
玄觉猛地睁开眼睛,大口喘息,额角见汗。这些信息太过震撼,远超他的想象!
“看到了?”渡厄平静地问。
玄觉重重地点了点头,脸色凝重:“看到了…寂灭星庭…归墟…”
“因果之线,已指向远方。”渡厄仰望藏经阁虚无的顶部,仿佛能看穿时空,“雪域之乱,或许只是更大风暴的前奏。小友,你的路,还很长。”
玄觉握紧了拳头,感受着体内新生的力量与沉重的责任。
他知道,离开寂静僧院之后,等待他的,将是一场席卷整个天下、关乎世界本源的巨大风暴。
而他和央金,已然身处风暴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