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佛被冻结了。 纳木措湖心的风雪、翻涌的黑水、那可怖的触手、邪徒狰狞的表情、央金惊愕的眼神、喇嘛奔逃的姿态…所有的一切,都在那混沌光芒席卷而过的瞬间,陷入了绝对的凝滞。
世界变成了一幅巨大而诡异的静帧画面。 唯有半空中那枚自行悬浮、光芒万丈的须弥铃,以及它下方因脱力而软倒的玄觉,证明着时间并非完全停止——至少,对于这引发奇迹的源头及其主人,时间的河流仍在流动,albeit 极其缓慢。
玄觉倒在冰冷的冰面上,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模糊的视野里,只有那团温暖而强大的混沌之光,以及光芒中缓缓旋转的铃铛。他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极致的空虚和疲惫,仿佛灵魂都被抽干了。
然而,在这濒临彻底昏迷的边缘,他的“感知”却变得异常敏锐——并非通过眼睛或耳朵,而是直接映照在心湖之上。 他“看”到了那凝滞的、散发着无尽邪恶与饥饿意志的恐怖触手,其庞大本体仍隐藏在深不可测的湖底,仅仅是探出的这一小部分,所蕴含的污秽与负面能量,就足以让任何心智正常者疯狂。
他“看”到了下方那被强行催动的邪阵核心,无数扭曲的怨念、绝望的血肉能量、被禁锢的灵魂碎片,如同黑色漩涡般盘绕,试图冲破某种古老的封印,将那湖底的恐怖存在彻底释放至此间。
他更“看”到了…那悬浮的须弥铃内部。 那不再是一件器物,而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旋转着的混沌星云。星云的中心,有一点微弱却永恒不灭的、温暖如豆的…光。 那光,给他一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和安宁感,仿佛漂泊已久的游子,终于看到了家的方向。
本能地,他残存的所有意念,都向着那一点光汇聚而去,如同扑火的飞蛾。 没有言语,没有具体的念头,只有最纯粹的渴望——渴望停止这一切,渴望净化这污秽,渴望…守护。
仿佛是回应他的渴望,悬浮的须弥铃再次发出了“声音”。 并非通过空气震动,而是直接响彻在所有被凝滞者的“真灵”深处!
那声音不再是单一的铃响,而是化作了无穷无尽的、细微而宏大的、仿佛来自宇宙开辟之初的…混沌梵音! 音波如同水纹,以须弥铃为中心,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轻柔地拂过每一寸被凝滞的空间。
音波过处,景象再次剧变! 那些被凝滞的、由邪阵汇聚而来的怨念、血气、魂碎,如同阳光下的积雪,无声无息地开始消融、净化,化作最本源的粒子,消散于天地之间。
那巨大的恐怖触手,仿佛被灼热的烙铁烫伤,凝滞的表面冒出滋滋的黑烟,发出无声的痛苦嘶鸣,猛地收缩回湖水深处,那恐怖的意志如同潮水般退去,充满了惊惧与愤怒!
下方冰面上,那巨大的倒悬黑莲符文,颜色迅速黯淡、剥落,最终彻底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所有昏睡的邪徒,身上缠绕的邪气也如同被清水洗涤,淡去了不少,虽然仍未苏醒,但眉宇间那狂热的扭曲似乎平和了些许。
而首当其冲的白玉面具主持者,他体内澎湃的邪力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雪,剧烈沸腾蒸发!他脸上那毫无表情的面具,咔哒一声,竟从中裂开一道缝隙!缝隙后,一双充满了难以置信、惊骇以及…一丝莫名狂喜的复杂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悬浮的铃铛和倒地的玄觉!
“心灯…竟是心灯…”他仿佛忘记了自身的痛苦和溃败的仪式,喃喃自语,声音沙哑扭曲。
混沌梵音渐渐平息。 悬浮的须弥铃光芒耗尽,变得黯淡无光,如同最普通的青铜铃铛,叮当一声掉落下来,正好落在玄觉摊开的手边。
时间的凝滞效果,也随之解除。
风雪再次呼啸。 湖水恢复荡漾,却不再漆黑污秽,反而透出一种被净化后的清澈。 那恐怖的触手和意志已然消失。 邪阵彻底破毁。
一切都发生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
央金一个踉跄,从凝滞中恢复,震惊地看着眼前景象,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邪阵毁了?那怪物退了?她猛地看向玄觉,只见他倒地昏迷,手边躺着那枚黯淡的铃铛。
“走!”她瞬间反应过来,这是千载难逢的逃生机会!她强忍伤势,扑过去一把抱起玄觉,捡起铃铛,朝着那两名刚刚从凝滞中恢复、还背着老人的喇嘛吼道!
那两名喇嘛也如梦初醒,顾不上深究刚才那神迹般的景象,背起人质,发足狂奔!
“拦住他们!抢回铃铛和那个和尚!”白玉面具主持者发出歇斯底里的、夹杂着痛苦与极度渴望的咆哮!他试图追击,但体内邪力被净化大半,肩胛伤口剧痛,身形一个趔趄,速度慢了半拍!
残余的、未昏睡的几个邪徒头目慌忙追击,但阵脚已乱,且心有余悸,被央金回手掷出的最后几枚暗器逼退。
四人借着风雪掩护,拼尽最后力气,向着遥远的湖岸亡命奔逃。 身后,传来白玉面具主持者愤怒至极却又无可奈何的厉啸声,逐渐被风雪声吞没。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彻底脱离湖心区域,再也看不到追兵的身影,四人才力竭地瘫倒在一处背风的雪堆后。 两名喇嘛伤势不轻,兀自喘息不休。被救下的老妇人依旧昏迷,但呼吸似乎平稳了些许。
央金将玄觉平放在雪地上,检查他的情况。只是脱力昏迷,并无明显外伤,她稍稍松了口气。她拿出那枚变得黯淡无光的须弥铃,眼神复杂至极。这铃铛刚才爆发出的力量,简直如同神迹…但也显然付出了巨大的代价。
她小心翼翼地将铃铛塞回玄觉怀中。 就在铃铛贴近他身体的瞬间,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那铃铛似乎又温热了一下,仿佛残烬中最后一点火星。
夜色最深之时,风雪渐渐小了些。 一名喇嘛简单处理了伤口,低声道:“必须尽快离开湖边,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藏身,等待接应。”
另一名喇嘛则看着昏迷的老妇人,面色凝重:“她似乎中了某种极深的迷魂咒术,一时难以唤醒。而且…她的生命力非常微弱,仿佛被抽取过甚…”
央金沉默地点点头。能救出来已是万幸,但线索似乎并未完全明朗。
就在这时,玄觉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睫毛颤动,缓缓睁开了眼睛。 眼神先是茫然,随即猛地聚焦,一下子坐起身:“央金姑娘!那怪物…!” “没事了,暂时退了。”央金按住他,“感觉怎么样?”
玄觉茫然地摇摇头,只觉得脑袋空空如也,身体虚弱得像是一片羽毛。“我…我好像做了个梦…梦到铃铛变成了…星星…”他下意识地摸了摸怀里的铃铛,感受到那熟悉的温热和沉重,心里才稍稍安定,却又觉得这铃铛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又说不上来。
“没事就好。”央金没有多问,只是将水囊递给他,“我们救出贡布的母亲了。”
玄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那位昏迷的、苍老憔悴的老人,心中顿时一酸,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恶战和铃铛的神异表现似乎都变得遥远了,只剩下一种沉甸甸的难过。
“她能醒来吗?能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吗?” “希望吧。”央金望向远处渐渐露出曙光的天空,声音带着疲惫,却依旧坚定,“只要她还有一口气,就还有希望。血莲教的阴谋,绝不会就此停止。”
天,快亮了。 但经历了一场近乎神迹的湖心之战后,前方的路,似乎依旧笼罩在更深的迷雾之中。 那白玉面具主持者最后那句“心灯”的低语,如同一个全新的、更巨大的谜团,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玄觉握紧了怀中的铃铛,那一点微弱的温热,仿佛是他与那个神秘浩瀚世界唯一的、脆弱的连接。
新的缘种,似乎已在寂灭的心灯余烬中,悄然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