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石室重归死寂。 那苍老的意念之音已然消散,仿佛从未出现过。唯有石壁上诡秘的曼荼罗图案在火把光芒下幽幽闪烁,以及石台上那具重归沉寂的干尸,无声地证明着方才那超乎想象的一切并非幻觉。
寒意,并非仅仅来自石室的低温,更源于那几句没头没尾、却沉重如山的古老谶语。 “混沌之种…守护还是毁灭…答案在雪山下…” 每一个词都仿佛蕴含着无尽的重量和莫测的凶险。
央金紧握着那只小小的羊毛摇鼓,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这来自贡布母亲的物品,出现在如此隐秘的所在,与一具疑似上古苯教传承者的干尸相伴,其背后所隐藏的意义,令人不寒而栗。它是否是她留下的线索?还是被刻意放置于此的诱饵?
“此地不宜久留。”一名“明镜台”喇嘛率先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语气急促,“方才的动静虽不知能否传出地面,但追兵很可能还在附近搜索,我们必须尽快离开!”
另一名喇嘛则仔细检查了石室四周,确认再无其他机关或出口。“只有我们来时的那条路。”
央金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重重迷雾,果断下令:“撤!恢复原状!” 她小心翼翼地将那只摇鼓贴身收好,这可能是至关重要的物证。
四人迅速退出石室。最后一人出来时,谨慎地触动机括,那道夯土墙壁再次无声地滑回原位,严丝合缝,从外面看不出丝毫痕迹。
重新回到地面的祭祀小屋,风雪声依旧呼啸。透过门缝观察外面,墓园白茫茫一片,暂时未见追兵踪迹。 “必须立刻离开喀瓦帕措的领地范围!”央金压低声音,“对方能在此地设下神庙埋伏,甚至可能有我们不知道的密道,说明他们对这里的掌控力极强。祖坟地发生任何异动,他们都可能第一时间察觉。”
“向南!穿过‘鬼哭峡’,进入‘纳木措’湖域范围,那里有其他帕措和寺庙势力,血莲教的手不敢伸得那么明目张胆!”一名喇嘛迅速建议道,显然对南部地形和势力分布极为熟悉。
计议已定,四人毫不迟疑,再次冲入漫天风雪之中。 这一次,他们更加小心,利用墓园复杂的地形和石碑作为掩护,尽可能消除留下的足迹,向着南面的峡谷地带艰难前行。
风雪成了他们最好的掩护,也极大地增加了行路的难度。玄觉几乎是被央金和一名喇嘛轮流半拖半拽着前进,体温在不断流失,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全凭一股韧劲和怀里须弥铃持续传来的微弱暖意支撑着。
终于,在天色彻底黑透之前,他们抵达了那条被称为“鬼哭峡”的险要峡谷入口。 狂风穿过狭窄嶙峋的谷道,发出如同万鬼哀嚎般的凄厉呼啸,令人毛骨悚然。峡谷两侧是冰封的悬崖峭壁,脚下是厚厚的积雪和暗藏的冰缝,险峻异常。
“跟紧!每一步都要踏稳!”央金大声提醒,声音瞬间就被狂风吞没大半。 她率先探路,用藏刀试探着积雪下的虚实。两名喇嘛一前一后护住玄觉,四人排成一列,小心翼翼地进入这如同地狱入口般的峡谷。
然而,就在他们深入峡谷约莫一里之地,经过一处尤为狭窄的弯道时—— 异变再生!
两侧冰壁之上,毫无征兆地突然爆开数个雪团! 数条套索如同毒蛇般从天而降,精准地套向四人!与此同时,十数道身披白色伪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雪地中暴起,手中兵刃闪着寒光,直扑而来!
又是埋伏!对方竟然算准了他们的必经之路,在此守株待兔!
“小心!”央金厉喝一声,藏刀翻飞,瞬间斩断袭向自己和玄觉的套索! 一名喇嘛反应稍慢,被套索套住了脚踝,猛地被拉倒在地,拖向一侧冰壁!另一名喇嘛怒吼着挥刀劈砍追兵,试图救援。
袭击者人数众多,而且借着地利,攻势如同狂风暴雨! 央金将玄觉猛地推向一块巨岩后,自己则挥刀迎上数名扑来的白影,刀光凌厉,瞬间劈倒两人,但更多的敌人围了上来。这些伏击者身手不如之前的杀手精锐,但配合默契,且毫不畏死,极难缠斗。
玄觉缩在岩石后,看着眼前激烈的厮杀,心跳如鼓。风雪、刀光、鲜血、怒吼、惨叫…交织成一幅残酷的画卷。他浑身冰冷,不是因为风雪,而是源于恐惧。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侧上方一处冰壁凹陷里,隐隐有异样的反光! 定睛一看,竟是一名伏击者,正端着一架造型古怪的、似乎是弩箭般的武器,冰冷的箭镞并非对准央金或那两名喇嘛,而是——牢牢锁定了自己!
强烈的死亡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想躲,双腿却如同钉在原地!
嗡——! 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的须弥铃再次自主震颤!这一次,不再是温和的共鸣或警惕,而是爆发出一种近乎愤怒的、尖锐的嗡鸣!
一道无形却磅礴的混沌色波纹,以他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噗! 那名手持弩箭的伏击者,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手中的弩箭歪斜射出,笃地一声深深钉入玄觉头顶的岩壁之中,箭尾兀自颤抖不停!而他本人则眼睛一翻,直接昏死过去,从冰壁上滚落下来!
不仅如此,周围所有正在激斗的伏击者,包括那两名喇嘛,动作都齐齐一僵,出现了刹那间的失神和混乱!仿佛大脑被硬生生砸入了一根楔子!
央金虽也受到些许影响,但她意志坚毅,瞬间恢复,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藏刀如同死神的镰刀,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瞬间割开了三名因恍惚而露出破绽的敌人的咽喉!
热血喷溅在洁白的雪地上,触目惊心。 剩下的伏击者见状,终于露出了惧意,发一声喊,抬着受伤的同伴,迅速向峡谷深处退去,很快便消失在风雪之中。
战斗骤然开始,又骤然结束。 峡谷中只剩下狂风呼啸,以及浓重的血腥味。
一名喇嘛扶起被套索拖伤的同伴,伤势不轻,但无性命之忧。 央金拄着刀,微微喘息,看着地上倒伏的几具尸体,眼神冰冷。她走到玄觉藏身的岩石后,看着他苍白失神的脸和头顶那支深深没入岩石的弩箭,眼神复杂。
“又…又是这铃铛?”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玄觉呆呆地点头,身体还在微微发抖。这一次,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铃铛爆发时那股沛然莫御的力量,以及…力量爆发瞬间,自己心底那股强烈的、想要“推开”死亡的意念。这力量强大,却也令他感到陌生和一丝恐惧。
“打扫战场,尽快离开!”央金没有多问,果断下令。 两名喇嘛迅速检查了尸体,从他们身上找到了一些统一的、刻着扭曲莲花的骨牌信物,确定了他们的身份。
“走!”四人不敢再多停留,搀扶着伤员,以最快的速度穿过了剩下的峡谷路段。
当他们终于走出“鬼哭峡”,眼前豁然开朗。一片被冰雪覆盖的、浩瀚无边的湖面映入眼帘,在微弱的天光下闪烁着神秘的蓝光。 纳木措圣湖到了。
到了这里,意味着暂时脱离了血莲教控制的核心区域。 四人找到一处背风的湖湾岩洞,终于得以彻底喘息和处理伤口。
洞内生起篝火,驱散着严寒。 央金拿出那只羊毛摇鼓,在火光下仔细端详。另一名喇嘛则仔细研究着从那具干尸石室里记忆下来的部分曼荼罗图案和符文。
玄觉靠坐在洞壁,疲惫欲死,怀里抱着温热的须弥铃,怔怔地看着跳动的火焰。 那一句“混沌之种…守护还是毁灭…”的谶语,以及方才峡谷中铃铛自主爆发的力量,不断在他脑海中回荡。
混沌之种…指的是什么?是血莲教追求的邪恶力量?还是…自己体内那古怪的、能吸纳混沌气息的体质?甚至…是这枚须弥铃本身? 守护?毁灭?谁来做选择?答案又在哪座雪山下?
他感到自己仿佛被卷入了一个巨大无比的漩涡,身不由己,前途莫测。
“看出什么了吗?”央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 那名研究符文的喇嘛抬起头,脸色极其凝重,甚至带着一丝惊骇:“女护法…这些图案和符文,并非单纯的苯教秘传…其中夹杂了大量…极其古老的血肉献祭和灵魂禁锢的邪法仪轨!而且…其核心指向,似乎是要…是要在纳木措湖心某处,利用至亲之血与混沌之力,打开一条…一条‘通道’?!”
通道?通向何处?! 联想到“混沌之种”的谶语,一个可怕的猜想浮现在众人心头!
央金猛地站起身,走到岩洞口,望向远处那片被风雪笼罩的、浩瀚而神秘的圣湖。 湖面之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贡布的母亲,是否就被带往了那里? 而血莲教最终的目的,难道不仅仅是颠覆佛门,而是…要引来某种更加恐怖、不属于这个世间的存在?!
风雪呼啸,纳木措湖沉默着,仿佛一块巨大的蓝色冰晶,封冻着无尽的古老谜团与即将爆发的惊世危机。
他们的方向,似乎终于明确了。 但前路的凶险,也陡然倍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