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卷着雪沫,劈头盖脸地砸来,能见度不足十步。 四人冲出废弃神庙,一头扎进茫茫风雪之中,顾不上辨别方向,只凭着求生本能和那名“明镜台”喇嘛模糊的指引,向着侧后方的乱石陡坡深处亡命奔逃。
身后,神庙方向隐约传来邪物的嘶吼和追兵的叫骂,被风雪声撕扯得断断续续,却如同催命的鼓点,敲在每个人心头。 冰冷的空气吸入肺中,如同刀割一般。玄觉武功最弱,早已气喘如牛,双腿如同灌了铅,全凭一股不想拖后腿、更不想死的意念强行支撑着,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及膝的积雪和嶙峋的乱石中挣扎前行。
央金嘴角的血迹早已被冻成冰碴,她一手紧握藏刀,另一手时不时拽玄觉一把,眼神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寻找着任何可以藏身或摆脱追踪的地形。两名喇嘛断后,不时利用地形设置简单的绊索或制造落石声响,试图干扰可能的追兵。
不知奔逃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响彻底被风雪淹没,双腿麻木得几乎失去知觉,冲下一段陡峭的冰坡后,眼前地形豁然一变。 一片相对平缓的谷地出现在风雪中,谷地边缘,依着山势,竟密密麻麻地林立着无数大小不一的石碑和泥土夯筑的坟茔。许多坟茔早已被风雪侵蚀得残破不堪,石碑歪斜,上面刻着的吐蕃经文和图案也模糊不清。
这是一片规模不小的家族墓地,在风雪中显得格外荒凉死寂。
“是喀瓦帕措的祖坟地!”一名喇嘛喘息着辨认出来,语气带着一丝复杂,“按规矩,我们不能…”
“规矩比命重要吗?”央金打断他,抹去脸上的冰雪,眼神果决,“追兵可能随时会搜过来!这里是最好的藏身之所!找地方躲起来!”
她目光迅速扫过墓园,最终落在一处位置偏僻、看起来规模较大、坟头建有小型夯土祭祀屋(通常用于存放祭品和守墓人暂歇)的墓葬。 “去那里!”
四人迅速靠近。那祭祀小屋也十分破旧,木门歪斜,但好歹能遮风挡雪。一名喇嘛小心翼翼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里面空间不大,积满灰尘,堆放着一些早已腐烂的祭品和破烂的毡毯,并无其他异常。
“快进去!”央金将玄觉率先推入,自己紧随其后,两名喇嘛最后闪入,迅速将木门勉强合拢,只留下一道缝隙观察外面。
小小的空间内顿时挤满了人,喘息声此起彼伏。寒冷依旧,但总算隔绝了刺骨的风雪,获得了片刻的喘息之机。
玄觉瘫坐在地上,靠着冰冷的土墙,大口大口地喘气,感觉肺都要炸了,冷热交加,浑身不住地颤抖。怀里的混沌金菩似乎也耗尽了力气,光泽黯淡,叶片蔫蔫地垂下。唯有那须弥铃,贴着他的胸口,传来一丝丝持续的、温润的暖意,缓慢地抚平他翻腾的气血和惊魂未定的心神。
央金撕下内衬一角,擦拭着藏刀上那粘稠的黑血,眉头紧锁:“那鬼东西…刀砍上去像是劈在浸水的牛皮上,力透不入,还有反震之力,邪门得很!” 一名喇嘛沉声道:“是高等尸傀,以邪法秘药浸泡淬炼,身躯坚逾铁石,且无痛无觉,极难对付。看来血莲教在此地投入的力量不小。”
“我们的行踪肯定暴露了。”另一名喇嘛脸色难看,“而且对方似乎能大致预判我们的路线,否则不会在那废弃神庙提前设伏。”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敌暗我明,这绝非好消息。
就在这时,一直靠在墙上喘息的玄觉,忽然“咦”了一声,下意识地坐直了身体。 “怎么了?”央金立刻警觉。
玄觉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和不确定,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胸口,又伸手摸了摸冰冷的土墙:“这铃铛…好像…好像又在动…很轻微…但不是那种警惕的动,像是…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
众人顿时屏息凝神。 另一名喇嘛立刻俯身,将耳朵贴近地面,仔细聆听了片刻,又用手指仔细感知墙壁的震动,最终摇头:“地下及周围并无异响。”
不是物理上的震动。 央金看向玄觉:“又是那种‘感觉’?”
玄觉努力点头,试图描述:“嗯…很模糊…像是…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很远…又好像很近的地方…呼唤它?”他自己都觉得这说法很离奇,但那种微妙的、源自须弥铃本身的牵引感,确实存在。
丹增法王说过,须弥铃能映照心念,感知非凡。难道这墓地里,有什么特殊的东西,能与这上古佛宝产生感应?
央金眼神闪烁,迅速做出决定:“指出方向!” 玄觉闭上眼,全力捕捉那丝微弱的感应,片刻后,迟疑地伸手指向…他们所处的这间祭祀小屋的更深处——那面紧挨着山体的后墙。
众人目光顿时集中在那面夯土墙上。墙看起来并无任何特殊之处。
一名喇嘛上前,仔细敲击检查墙面,声音沉闷,后面似乎是实心的山岩。他又检查地面和墙角,依旧一无所获。
“是不是感觉错了?”另一名喇嘛低声道。
玄觉也有些不确定了:“好像…又弱下去了…”
央金却并未放弃。她回想起丹增法王的话,玄觉的感知虽时灵时不灵,却往往能触及关键。她走到墙边,目光锐利地一寸寸扫过斑驳的土墙,忽然,她的视线定格在墙角一处极其不起眼、被灰尘和蛛网覆盖的地方。
那里似乎有一个极浅的、并非自然形成的凹痕。 她蹲下身,吹开灰尘,用手指仔细摸索那个凹痕。凹痕的形状十分古怪,非圆非方,边缘似乎还有极其细微的刻痕。
看着这个凹痕,央金像是想到了什么,猛地从怀中取出丹增法王给她的那两枚骨质符牌中的一枚! 她将符牌小心翼翼地放入那个凹痕中。
严丝合缝! 大小、形状,完全契合!
就在符牌完全嵌入凹痕的瞬间—— 咔哒。 一声极其轻微机括响动从墙内传出! 紧接着,那面看似实心的夯土墙,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露出一条向下延伸的、漆黑冰冷的石阶!一股混合着陈腐泥土和奇异檀香味的、冰冷的气息,从洞内扑面而出!
密室! 这喀瓦帕措的家族墓地祭祀小屋下,竟然隐藏着一条密道!
两名喇嘛又惊又喜,同时对央金投以敬佩的目光。 央金却脸色凝重,她拔出藏刀,示意一名喇嘛持火把在前,自己紧随其后,低声道:“我下去查探,你们守住入口!若有情况,立刻封闭机关!”
说罢,她与那名喇嘛侧身钻入密道。 玄觉和另一名喇嘛紧张地守在洞口。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 很快,下面传来了央金压抑着震惊的声音:“下来吧!小心台阶!”
玄觉和那名喇嘛对视一眼,也先后钻入密道。 石阶陡峭而冰冷,向下延伸了约莫两层楼的高度,便到了底。
眼前是一个并不算太大的地下石室。空气寒冷而干燥,保存得极好。石室中央,有一座简单的石台,石台上,竟然端坐着一具身披陈旧却华丽僧袍的喇嘛干尸!干尸皮肉紧贴骨骼,呈古铜色,双手结着一个奇异的手印置于膝上,面目安详,仿佛只是沉沉睡去。
而真正让央金和那名先下来的喇嘛震惊的,是石室四壁! 墙壁上,并非预想中的佛教壁画或经文,而是用某种罕见的、闪烁着微光的矿物颜料,绘制着一幅幅庞大而复杂的、充满了象征意义的古老曼荼罗(坛城)图案!
这些曼荼罗的中心,并非通常的佛陀或菩萨,而是一株形态奇诡、兼具生与死双重意象的莲花!莲花下方,则是翻滚的、象征着混沌的漩涡! 壁画的内容更是惊人——描绘的不是净土极乐,而是星辰陨落、大地开裂、冰封火焰、一种非佛非魔的古老存在从混沌中苏醒的浩大场景!其绘画风格狂放古老,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原始张力与诡秘气息,与现今吐蕃主流的佛教艺术截然不同!
“这…这是…”那名见识广博的“明镜台”喇嘛也看得目瞪口呆,“这似乎是…上古苯教关于世界轮回与混沌之海的秘传图示?!怎会出现在这里?还被绘制得如此…如此…”
他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这些壁画,庄严、诡异、神秘,令人望之心生敬畏与悸动。
玄觉怀中的须弥铃,此刻震动得越发明显,散发出柔和而温暖的光晕,与墙壁上那些古老的矿物颜料隐隐呼应着。石台上那具喇嘛干尸结印的双手指尖,似乎也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光芒。
央金的目光则死死盯住了石室最里面的一面墙。 那墙上没有绘制完整的曼荼罗,而是刻满了密密麻麻的、更加古老晦涩的符文。在符文中央,有一个凹陷的手印。 而在那手印下方,地面上,放着一件东西——
那是一个陈旧褪色的、用羊毛编织的精致小摇鼓。鼓身两侧,赫然绣着与之前那块焦黑羊毛布上相同的、属于喀瓦帕措家族女性长者的独特徽记!
贡布母亲的物品?! 它怎么会出现在这地下密室里?而且还被如此郑重地放置在一具神秘高僧的干尸前?
央金深吸一口寒气,缓步上前,小心翼翼地拿起那只小摇鼓。 摇鼓很轻,似乎并无异常。
然而,就在她拿起摇鼓的瞬间—— 嗡! 玄觉手中的须弥铃猛地自主发出一声清鸣! 与此同时,石台上那具端坐的喇嘛干尸,那双一直闭合的眼窝深处,仿佛有两团极细微的、混沌色的光芒,倏然亮起!
一道苍老、平和、却仿佛穿越了无尽岁月的意念波动,如同温和的流水般,缓缓扫过整个石室,拂过每个人的身心。
一个模糊的、断断续续的、非男非女的声音,直接在他们心间响起: “…混沌…之种…已然播下…” “…守护…还是…毁灭…” “…答案…在…雪…山下…”
声音渐渐低回,最终消散。 干尸眼窝中的微光也随之黯淡下去,恢复如常。
石室内,一片死寂。 四人面面相觑,都能看到对方眼中的震惊与茫然。
混沌之种?守护还是毁灭?答案在雪山下? 这没头没脑的几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具干尸,又是何人?为何会在此地留下如此预言?
央金紧紧攥着那只小小的摇鼓,目光再次投向墙壁上那些诡秘古老的壁画。 线索似乎越来越多,却也越来越扑朔迷离。 贡布的母亲,血莲教的阴谋,这座神秘的墓穴密室,古老的苯教秘传,还有这突如其来的预言…
一切,仿佛都指向了更深的迷雾与更大的危机。
而玄觉,则怔怔地看着手中渐渐平息下去的须弥铃,又看了看那具重归寂然的干尸。 刚才那股意念扫过时,他并未感到恐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仿佛归家般的安宁感。 这铃铛,这密室,这干尸…它们之间,到底存在着怎样的联系?
地下密室的寒冷,仿佛渗入了骨髓。 他们似乎无意中,叩响了一扇通往更加古老和恐怖真相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