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青云客栈。
后厨里热气蒸腾,与窗外凛冽的寒风形成了鲜明对比。
宋姝菀难得褪下了繁复华丽的衣裙,换了一身简便的棉袍,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手臂。
只是,这双素来五指不沾阳春水的纤纤玉手,此刻正有些笨拙地跟一张厚薄不均,形状古怪的面皮较劲。
白南星举着一个自己包的,勉强能认出是饺子的作品,献宝似的凑到宋姝菀面前:
“菀菀姐姐你看~我这个包得最好!等下煮好了给你吃!”
宋姝菀抬眸,脸上沾了些许面粉,却丝毫不减艳色,反而添了几分烟火气的生动。
她弯唇一笑:“好啊,南星包的,一定好吃。”
白南星得了夸奖,眼睛笑成了月牙,又指着宋姝菀手下那个露馅儿的饺子:
“那姐姐包的也给我吃好不好?”
宋姝菀面上适时地浮现一丝为难,声音轻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占有欲:“南星,这些……是要送给一个很重要的人尝的。”
“很重要的人?”白南星歪着头,小脸上满是天真与不解,
“是那个太子殿下吗?可是姐姐你不是说,为了静姐姐你要管好自己吗?现在又是送粮食又是包饺子的,口是心非!”
一旁的柒墨立刻板起脸:“南星小姐~休得胡言!”
宋姝菀却并未动怒,只是低下头,长长的睫毛垂下,在眼睑处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好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冷光。
只余声音里带着几分被戳破心事的娇羞与落寞,轻轻嗯了一声,仿佛默认了小丫头的童言稚语。
这模样,落在刚刚悄然行至厨房门外,透过半掩的门扉看到这一幕的萧玦眼中,便是另一番滋味了。
他本是听闻她匿名捐粮,心中震动,又得知她住在几乎空无一人的客栈过除夕,生出几分怜惜与好奇,才鬼使神差地来了。
却不想,看到的是这样一幅场景:那个在京城传闻中骄纵任性,在洛洲金府被宠上天的小女子,竟为了他,在这简陋客栈里亲手包着饺子,脸上沾着面粉,眼中含着……委屈?
是因为被那小姑娘说中了心事,所以才这般失落吗?
匿名捐粮,是不想让他觉得她在邀功?
亲手包这卖相不佳的饺子,是想表达一份……笨拙的心意?
萧玦深邃的眼眸中情绪翻涌,连日来因赈灾疲惫而冰封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漾开圈圈涟漪。
他站在原地,没有进去,也没有离开。
就在这时,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在宋姝菀耳边响起,低得只有她能听见:
“别装了,人已经走了。”
宋姝菀包饺子的动作几不可查地一顿,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阙一。
这家伙神出鬼没,也不知道在旁边看了多久的好戏。
她心底冷哼一声,面上却依旧维持着那副失落模样,甚至眼角余光精准地捕捉到门外那片明黄色衣角消失的瞬间。
她放下那个破皮的饺子,拿起帕子慢条斯理地擦着手,对柒墨吩咐道:
“把这些……嗯,饺子都煮了吧,给侍卫们也分一分,大过年的,辛苦他们了。”
柒墨看着那一盘奇形怪状的饺子,嘴角微抽,但还是应了声:
“是,小姐。”
白南星倒是很高兴:“好耶~有饺子吃啦!”
当晚,青州官驿。
萧玦面前的桌案上摆着还算丰盛的年夜饭,但他却有些食不知味。
脑海中总是闪过客栈厨房里那一幕,那个沾着面粉,眼神落寞的身影。
元北在一旁布菜,见主子心不在焉,试探着开口:
“殿下,宋二小姐那边……属下打听到,她包了许多饺子,分给了随行的护卫和下人们。”
萧玦执筷的手顿了顿。
分给了下人?
那……原本是想送给他的那些呢?
是觉得拿不出手,还是……因为他没出现,所以伤心之下索性都分掉了?
“她……歇下了吗?”萧玦状似随意地问。
元北回道:“客栈灯还亮着,许是在守岁。”
萧玦沉默片刻,忽然起身:“取件斗篷来。”
元北一愣:“殿下,您这是?”
“出去走走。”萧玦语气平淡,但元北却从他眼中看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波动。
另一边,客栈雅间内。
宋姝菀正对着一本账册勾勾画画,哪里还有半分厨房里的娇怯模样。
柒墨端着一碗刚煮好的,卖相稍微正常点的饺子进来:
“小姐,您忙了一晚上,吃点东西吧。这是奴婢特意挑出来的,没破皮。”
宋姝菀头也没抬:“放着吧。阙一呢?”
“阙一说客栈无聊,出去转转。”柒墨回道。
宋姝菀轻笑一声,转转?
不过,有他在暗处盯着,她也能更放心些。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柒墨瞬间警惕,手按上了腰间的软剑。
宋姝菀却摆了摆手,示意她放松。
她走到窗边,轻轻推开一条缝隙,只见楼下街道阴影处,一道挺拔的身影披着墨色斗篷,正抬头望着她这扇亮着灯的窗户。
虽然看不清面容,但那身影,不是太子萧玦又是谁?
宋姝菀唇角勾起一抹预料之中的弧度,随即啪地一声关上了窗户,还故意弄出了些许动静。
她转身对柒墨道:“收拾一下,歇息吧,灯……可以熄了。”
柒墨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
窗外,萧玦看着那扇骤然熄灭的窗户,站在原地良久。
寒风吹起他斗篷的衣角,他却恍若未觉。
她……是生气了吗?
因为他的不请自来,还是因为之前的避而不见?
而窗内,一片黑暗中,宋姝菀倚在榻上,把玩着一颗夜明珠,唇边的笑意在微光下显得有些妖冶。
太子殿下,这除夕夜的饺子,味道如何?
是不是……比那五千石粮食,更让你心绪难平?
白南星在隔壁房间睡得正香,梦里还在咂摸着饺子的味道。
而远在洛洲宋府的宋姝静,对青州发生的一切毫无所知,还在为如何突破嬷嬷的看守而焦头烂额。
这个除夕,注定有人欢喜,有人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