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家老宅的朱漆大门在晨雾里像块浸了血的腊肉,门环上的铜狮被岁月啃得只剩个轮廓。陈平安推开门时,门轴发出的吱呀声惊飞了檐角的乌鸦,黑鸟掠过门楣的瞬间,露出上面刻着的半朵莲花 —— 和江雪凝腕间的胎记一模一样。
“煞气被镇住了。” 林九的铜钱剑在门内转了个圈,剑穗朱砂扫过门槛,溅起的火星落在青苔上,竟烧出个小小的符印,“老宅布过‘锁煞阵’,用的是江家的纯阴血混糯米水,难怪阴煞教找不到这儿。” 他踹开天井里的石桌,桌底刻着的莲花纹突然渗出湿气,“这阵眼还活着。”
江雪凝的阴阳眼在此时泛起金纹,金纹穿透正厅的门板,看见里面的太师椅上坐着个模糊的人影,青衫袖口绣着完整的莲花:“是先祖的残魂。” 她的纯阴血在掌心发烫,朝着人影的方向微微倾斜,“他在等我们。”
李守一的罗盘带突然缠上正厅的门环,天池水银顺着门纹流淌,在门板上画出个简易的星图 —— 北斗勺柄正对着太师椅,勺口处的银星连成朵莲花:“周师叔手札里提过‘七星莲阵’,说是江家用来护族谱的阵法,需纯阴血才能破。” 他往江雪凝手里塞了根银针,“扎破指尖,滴三滴血在门环上。”
血珠落在铜环的瞬间,门板突然震动起来。陈平安看见那些莲花纹正在渗血,与江雪凝的血珠融为一体,在木头上织出条血色通路,直通太师椅背后的神龛:“是血脉认主。” 护徒之杖的还阳草突然指向神龛,“族谱就在那里面,被莲花阵裹着。”
走近了才发现,神龛上的牌位都刻着莲花边,最中间的那块没有名字,只刻着朵盛开的莲花,牌位前的香炉里插着三支半燃的香,香灰竟凝成莲花形状。江雪凝刚要伸手,牌位突然炸开金光,楚墨的残影从光里飘出来,唐甲上的龙纹与牌位的莲花纹严丝合缝:“初代家主江临渊,是我同袍。”
“同袍?” 林九的铜钱剑差点掉地上,“周师叔手札里只说江家先祖救了你,没提过你们是战友!” 他突然想起什么,“鹰嘴崖的莲花符能引还阳草,是不是因为你们当年共用过这种符?”
残影没说话,只是抬手指向神龛后的暗格。江雪凝伸手一摸,摸到本蓝布封皮的册子,封面没有字,只有朵金线绣的莲花,翻开时纸张发出脆响,像是在诉说千年的秘密:“是族谱。” 她的指尖抚过第一页,上面的墨迹突然活了过来,在空气中凝成个穿明光铠的身影,正与青衫人碰杯。
“贞观十七年,与临渊于雁门关饮酒,约以莲花为记,此生不负家国,不负兄弟。” 族谱上的字迹突然浮现在空中,楚墨的声音带着酒气,“他擅阵法,我精枪法,本想打完这仗就辞官归隐,没想到……”
“没想到被赵千岳摆了一道。” 陈平安接过族谱,第二页的墨迹正在渗出红光,映出江临渊背着楚墨残魂突围的画面,“江家先祖为了护你,把家产全变卖了,带着残魂隐居沪州,这才创下江家。” 他突然指着页脚的小字,“这里写着‘楚墨残魂需纯阴血滋养,每代女子腕间必有莲印,此乃宿命’。”
江雪凝的阴阳眼在此时剧痛难忍,金纹里映出无数江家女子的身影 —— 有的在灯下绘制莲花符,有的在祭坛前守护楚墨残魂,每个女子的腕间都有朵莲花,与她的胎记一模一样。最后出现的是她母亲的脸,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 “雪凝要记住,我们江家女子,生来就有要守护的人”。
“所以不是守护,是延续。” 李守一的罗盘带在族谱上转得飞快,银星落在 “还阳” 二字上,“周师叔手札里的‘还阳’不是指让楚墨复活,是让他的残魂与肉身合一,沉冤得雪!” 他突然拍大腿,“莲花阵的真正作用,是帮楚墨的残魂归位!”
林九突然踹向神龛旁的立柱,柱子裂开道缝,露出里面藏着的个青铜盒。盒里铺着红布,放着半块玉佩,与记忆碎片里江临渊塞给楚墨的那块正好能拼成完整的莲花:“是信物。” 他将玉佩递给江雪凝,“你戴上试试。”
玉佩贴上雪凝肌肤的瞬间,腕间的莲花印突然亮起,与玉佩的金光融为一体。楚墨的残影在此时剧烈晃动,唐甲上的鳞片开始归位,枪尖竟渗出丝丝血气:“还差最后一步。” 他的声音比之前清晰了许多,“需要找到我的肉身残骸,用莲花阵引残魂归位,再以纯阴血为引,才能彻底还阳。”
“肉身残骸在聚魂台的青铜鼎里。” 江雪凝的声音带着恍然大悟的震颤,族谱最后一页的墨迹正在凝成聚魂台的地图,“先祖早就料到有这一天,把鼎的位置画下来了!” 她突然指向地图角落的小字,“这里写着‘七月半子时,莲开鼎裂,魂归肉身’!”
陈平安的护心符突然发烫,指骨在怀里震动,与玉佩产生共鸣。他望着族谱上不断浮现的莲花符,突然明白江家与楚墨的渊源远比想象的深 —— 不是简单的守护,是用千年血脉和宿命编织的承诺,从雁门关的那杯酒开始,就注定要在千年后的沪州画上句点。
“赵山河肯定也知道这事。” 林九的铜钱剑在地上划出莲花阵的轮廓,“他把楚墨的肉身放在炼丹炉里,就是要逼雪丫头主动送上门,用她的纯阴血完成最后一步 —— 既炼活尸龙,又能控制还阳后的楚墨,这老东西算盘打得真精!”
李守一的罗盘带突然指向沪州城方向,银星凝成的莲花正在被黑气侵蚀:“阴煞教的人在靠近!他们肯定感应到莲花阵启动了!” 他往陈平安手里塞了张拓片,“我把鼎的位置拓下来了,聚魂台的地道入口在城西的破庙里,那里有江家留下的机关。”
江雪凝将玉佩系在颈间,冰凉的触感贴着心口,像是有股力量顺着血脉流遍全身。族谱在她手中突然自燃,灰烬飘向楚墨的残影,竟在唐甲上织出件莲花纹的披风:“先祖说,当莲花玉佩合二为一,当最后一代莲印女子出现,就是沉冤得雪之时。” 她的阴阳眼望向沪州方向,金纹里的青铜鼎正在发光,“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楚墨的残影突然单膝跪地,枪尖拄地的声响震得老宅的梁柱嗡嗡作响:“雪凝姑娘,千年守护,楚墨……”
“不是守护。” 江雪凝打断他,纯阴血在掌心凝成朵金莲花,“是约定。从雁门关那天起,就没断过的约定。” 她将莲花符往空中一抛,符光落在众人身上,竟凝成层莲花状的护罩,“七月半子时,我会亲手把你的残魂送回肉身。”
陈平安握紧护徒之杖,还阳草的根须缠着指骨,与玉佩的金光遥相呼应。他知道这场跨越千年的约定,终将在沪州的聚魂台上画上句号,而他们要做的,就是确保那一天到来时,赵山河和他的阴煞教,再也没有机会兴风作浪。
离开老宅时,晨雾已经散去,阳光透过门楣的莲花纹,在地上拼出个完整的图案。林九回头望了眼神龛,那里的牌位正在泛光,像是在目送他们前行。李守一的罗盘带在前面引路,银星连成的通路直指沪州城西,那里的破庙正在等着他们揭开最后的机关。
江雪凝摸了摸颈间的玉佩,腕间的莲花印与玉佩的光芒同步跳动。她知道自己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保护的女孩,从握住族谱的那一刻起,她就是江家千年约定的最后一环,是楚墨沉冤得雪的关键,是这场跨越千年对决里,最不能退缩的人。
距离七月份,还有二十八天。但江雪凝的脚步,却比来时更加坚定。因为她终于明白,所谓宿命,不是被安排的轨迹,是代代相传的勇气,是刻在血脉里的承诺,是无论过了多少年,都必须兑现的那句 ——
“此生不负家国,不负兄弟。”
风掠过老宅的飞檐,卷起族谱的最后一缕灰烬,朝着沪州方向飘去,像是在为这场千年的约定,指引最后的方向。而陈平安等人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通往沪州的官道上,护徒之杖的绿光、铜钱剑的红光、罗盘带的银光,还有江雪凝身上的金莲花,在阳光下交织成束,刺破了前方的阴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