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启明走后的第三天,陈平安在玄正堂的阁楼翻到了那个积灰的木箱。
箱子锁是黄铜的,上面刻着断指堂的护心符,钥匙孔里卡着半片还阳草叶子 —— 是周玄通的手笔,这老东西总爱搞些机关,好像怕谁偷了他的破烂。陈平安用护徒之杖的尖端挑出草叶,锁 “咔哒” 开了,一股混合着朱砂和霉味的气息涌出来,呛得他打了个喷嚏。
最上面是件洗得发白的道袍,袖口绣着的阴煞教骷髅标记被针线密密麻麻缝住,针脚歪歪扭扭,像是周玄通自己缝的。陈平安的指尖刚触到布料,左臂的护心符突然发烫,伤疤处的纹路亮起,与道袍上的针脚产生共鸣,在空气中映出淡淡的符痕 —— 是锁魂阵的变种,用来镇压布料里的煞气。
“藏得够深。” 他把道袍扒开,下面露出个牛皮笔记本,封皮上用朱砂画着极小的罗盘,正是周玄通的日记。翻开第一页,墨迹已经发褐,却能看清开头那句:“庚子年冬,玄通入阴煞教,为救林九,当炼尸匠三月。”
陈平安的呼吸猛地顿住。
日记里的字迹潦草,像是在匆忙中写就,偶尔有几滴暗红的渍痕,凑近了闻有淡淡的血腥味。他往下翻,周玄通写自己第一次进炼尸地的场景:“地穴里挂着七具童尸,脚踝系着青铜铃,阴煞教的人说这是‘养煞阵’,每过子时,用还阳草汁抹眼,能看见童魂在铃上跳舞。”
“今日炼第一具尸傀。” 后面跟着画了个歪歪扭扭的符咒,陈平安认得,是阴煞教的 “起尸咒”,但周玄通在符尾加了个断指堂的护心符印记,“偷偷改了咒文,这尸傀不会伤人,顶多吓唬吓唬人。赵山河那老东西没看出来,还夸我手艺好。”
看到这里,陈平安的喉结动了动。他想起鹰嘴崖的尸傀,那些家伙虽然凶悍,却总在关键时刻慢半拍,当时以为是周玄通设的陷阱,现在才明白,是老东西早就留了手。
日记中间缺了几页,像是被人撕掉的。再往后翻,字迹变得暴躁,墨水溅得到处都是:“林九发高热,阴煞教不给药,说要等我炼出‘解仙尸’才给解药。那狗东西用银针刺他的百会穴,说这样能让童魂更听话。”
“炼尸炉的火太旺,把我的道袍烧了个洞。” 旁边画了个小小的洞口,里面露出半截护心符,“还好把《鲁班书》下册藏在夹层里了,这书里的炼尸术比阴煞教的邪门,但也有破解的法子。等救了林九,就把这破炉子炸了。”
陈平安的手指停在 “炸了” 两个字上。那两个字被墨迹涂了又涂,透出股狠劲。他突然想起养尸地的阵眼,那里的还阳草长势异常,显然是被人动过手脚,恐怕就是周玄通当年埋下的伏笔。
最后几页的字迹抖得厉害,像是写的时候在发抖:“今日要断指了。”
“阴煞教的炼尸术靠指法催动,断了无名指,就再也画不了‘起尸咒’。赵山河肯定会起疑,得演得像点。”
“林九睡着了,脸上还带着笑,这傻小子以为我真要当阴煞教的护法。等他醒了,就说我去云游了,别告诉他真相,省得这愣头青来找我报仇。”
“把《鲁班书》藏在鹰嘴崖的聚魂台,那里的龙气能镇住书里的煞气。谁要是有缘拿到,记得翻最后一页,有我画的护心符,能破阴煞教的所有咒。”
日记的最后画了个大大的护心符,符心是个断指的图案,旁边写着:“平安,要是你看到这日记,别学我。护徒就好好护,别像我这样,半路子出家,害人害己。”
陈平安的眼泪 “啪嗒” 掉在纸上,晕开了最后那个 “己” 字。他突然想起周玄通总爱敲他的脑袋,说他太死板,现在才明白,那是老东西在教他怎么活下去 —— 别被规矩绑死,别被仇恨困住。
“师叔……” 他把日记贴在胸口,护心镜里传来微弱的共鸣,像是周玄通在叹气。左臂的护心符渐渐退热,伤疤处的纹路变得柔和,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摸了一下。
阁楼的窗户突然被风吹开,卷进来片还阳草的叶子,落在日记的最后一页。陈平安抬头时,看见林九站在楼下,手里拿着个酒葫芦,正望着阁楼的方向发呆。阳光照在他的铜钱剑上,剑穗朱砂闪着淡淡的光,像是早就知道了什么。
陈平安把日记塞进怀里,抓起护徒之杖往楼下走。他知道林九肯定也藏着事,那些关于周玄通的过往,老道士绝不是一无所知。但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日记里提到的《鲁班书》下册还在聚魂台,阴煞教肯定不会善罢甘休。
走到楼梯口,他看见江雪凝站在院里,正对着空气说话。姑娘的纯阴血在指尖流转,画出的符咒带着楚墨将军的枪影 —— 显然是在练习将军教她的辨识术。看到陈平安下来,雪凝的脸突然红了,把刚画好的符往身后藏。
“在练什么?” 陈平安走过去,发现那符纸中央,竟有个小小的护心符印记,和周玄通日记里的一模一样。
江雪凝的手指绞着衣角:“将军说,这是周师叔当年教他的破邪符,画的时候要想着保护的人,符力才会强。” 她抬头看他的眼睛,里面映着阳光,“陈公子,我们去聚魂台吧,把《鲁班书》找回来,别让师叔的心血白费。”
陈平安的护徒之杖在地上顿了顿,杖头还阳草发出沙沙的响。他看向林九,老道士已经把酒葫芦收起来了,正用铜钱剑在地上画符,画出的正是阴煞教的 “搜魂阵”,显然是在测附近有没有教徒的踪迹。
“走。” 陈平安拉起江雪凝的手,左臂的护心符轻轻跳动,像是在应和这个决定。他知道前路肯定还有阴煞教的陷阱,赵山河不会放过《鲁班书》,张启明的立场也还没弄明白,但现在他心里很踏实。
因为他终于懂了周玄通的那句话 —— 护徒就好好护。
聚魂台的方向,云层渐渐散开,露出鹰嘴崖的轮廓。陈平安握紧怀里的日记,仿佛能感受到周玄通的体温,那老东西虽然走了,却把最珍贵的东西留给了他们 —— 勇气,还有守护的信念。
林九的铜钱剑突然指向西方,剑穗朱砂微微发亮:“有阴煞教的人在往聚魂台去,速度很快。” 他的声音里带着难得的凝重,“看样子,是冲着那本书来的。”
陈平安的护心镜突然映出个模糊的身影,正骑着快马往鹰嘴崖赶,怀里抱着个黑色的包裹,看轮廓像是个书匣。身影的侧脸在镜光中一闪而过,带着道狰狞的刀疤 —— 是赵山河。
“追。” 陈平安的声音斩钉截铁,护徒之杖的还阳草在风中挺直了腰杆,像是在喊着出发的号子。
阳光正好,玄正堂的铃铛在风中轻响,周玄通的日记在怀里发烫,像是在说:臭小子,别输了。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鹰嘴崖的山道上,只留下满地还阳草的清香,和一个未完待续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