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体都有!车下集合!”
班长张维洪亮而短促的口令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瞬间打破了车厢内昏昏欲睡或紧张不安的沉寂。
新兵们条件反射般地弹起,动作迅捷得如同演练过千百遍,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哗啦啦”的起身声、脚步声急促而有序地响成一片。
高大的运兵大巴车门洞开,年轻的士兵们鱼贯而下,如同奔涌的溪流找到了统一的河道,迅速在车旁的空地上集结。
列队,稍息,立正——整个过程快得惊人,显示出新兵连训练初步的成效。
几十号人按照早已刻进骨子里的编组顺序,各班自动区分开来,站成了几列横队。
尘土在阳光和脚步的搅动下微微扬起,映衬着那一张张年轻、紧绷、带着稚气又努力显得沉稳的面孔。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被约束的紧张感。
值班班长手里捏着一沓厚厚的文件,步履沉稳地走到队列前方。
他目光如炬,锐利地扫视着每一张脸,确保无人掉队,无人懈怠。
随后,他翻开手中的文件夹,清晰地点名:
声音一个接一个响起,响亮干脆。
点到名字的新兵小跑出列,快步上前,从值班班长手中接过一张折叠整齐的纸——那是他们的体检表。
表格上密密麻麻地印着项目名称和对应的科室代码:血常规、尿常规、心电图、内科、外科、眼科、耳鼻喉科、口腔科、胸透、b超……每一项后面都留出了空白待填。
这薄薄一张纸,几乎是决定他们能否留在军营、能否开启这份戎马生涯的“生死簿”。
“拿到表的,自己看清上面的流程图!”值班班长提高音量,指着体检表背面印着的清晰指引,
“路线都给你们标得明明白白!哪个科室在几楼几区,箭头指得清清楚楚!别跟我说看不懂图!”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几个平时略显木讷的新兵,“当然,真有那‘缺心眼’实在迷糊的,举手报告!
沿线每个关键节点、楼层拐角都有咱们值班班长或者老兵站着,别闷头瞎撞!他们会给你指明方向!”
新兵们攥紧了手里的体检表,有人仔细研究着路线图,有人则下意识地抬头张望面前那高大的体检中心大楼。
大楼入口敞开着,像一张沉默的巨口,等待着吞噬他们所有的秘密——
无论是健康的体魄,还是可能存在的隐疾。
为了防止个别心理承受能力弱或者一时冲动的新兵在体检过程中萌生退意、试图“开小差”,整个体检流程被设计得如同一个严密的闭环。
进入大楼后,想中途溜走?
难于登天。
每个楼层的楼梯口、电梯间、消防通道附近,都肃立着佩戴臂章的值班班长,他们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警惕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个身影。
这不仅是防止逃跑,也是一种无形的宣告:进了这里,就没有回头路,只能按照规矩走到底。
更细致的是,在每一个具体的检查科室门外,走廊上,还活跃着各班自己的班长。
他们不像楼层守卫那样固定在一点,而是在自己的“辖区”内来回踱步、巡逻。
他们的存在是多重的:一方面是给这帮初次经历如此严格体检、内心可能七上八下的“崽子们”一颗定心丸——
遇到不懂的、害怕的、犹豫的,随时可以找到熟悉的面孔寻求解答和帮助;
另一方面,班长们敏锐的眼睛也在时刻观察着每一个兵的状态——
哪个进去时脸色煞白,哪个出来时垂头丧气,哪个在门口焦躁地来回踱步……这些细微的变化都逃不过他们的眼睛。
他们需要在第一时间掌握新兵的身体和心理反馈,以便在后续分配或遇到突发情况时做出最及时、最准确的判断。
“都听清楚了没有?”值班班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拿到表,看清楚路线!按顺序查!别乱窜!找不到就问!动作快点!”
随着最后一张体检表被领走,新兵们深吸一口气,攥紧了各自的“命运之卷”,跟随人流,带着忐忑与决心,踏进了那座决定去向的体检大厅。
体检大楼像是一个大型商超,一共上下四层,抬头能看到体检大楼的顶部有一颗鲜艳的五角星。
每一个楼层都相对应着不同的科室,大家也没想到就是一个体检中心竟然能有这么大规模。
看来不管什么性质的医院真特么是个挣钱的好单位啊!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凛冽气味,广播里低沉的叫号声此起彼伏,预示着这场关乎未来的“健康大考”正式拉开帷幕。
而班长们锐利的目光,则如同蛛网,无声地覆盖了整个流程的每一个角落。
林白拿着体检单子进入大厅,身后跟着广智、邱磊、张天天和孙二满。
大厅里人头攒动,消毒水的气味混合着各种嘈杂的交谈声。
值班班长正低头整理着表格,抬头看见他们,刚想招呼,就见走在最后的林白脚步猛地顿住,脸色瞬间变得凝重。
“班长,”林白的声音压过了背景噪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你听到有小孩哭的声音吗?”
值班班长拧眉,侧耳仔细听了听,困惑地摇头:“没有啊。”
他环顾四周,大厅里虽有孩童,但都在父母怀里或嬉戏或安静等待,哭声并不明显。
他又转向和林白一同进来的张广智几人:“你们呢?听到了吗?”
张广智、邱磊、张天天和孙二满互相看了看,都茫然地摇头。
“没听见。”
“就大厅里那些小孩玩闹的声音吧?”
“林白,你是不是听岔了?”
值班班长松了口气,拍了拍林白的肩膀:“你看,都没听见。是不是最近训练强度太大,有点耳鸣了?一会儿查体顺便看看耳朵。”
他语气带着安抚,觉得是虚惊一场。
林白却紧锁着眉,那股萦绕耳畔的哭声绝非错觉!
那不是普通孩子撒娇或打针的尖锐哭闹,那是一种……深入骨髓的痛苦和绝望!
声音微弱、断续,气息奄奄,像是被扼住了喉咙,每一次哭嚎都耗尽了力气,中间夹杂着令人揪心的、濒临窒息的微弱呜咽,撕扯着他的神经。
这哭声穿透了层层嘈杂的背景音,带着一种非比寻常的凄厉感,直直钻进他脑子里。
“不对……这很不对劲!”林白低声自语,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大厅的楼上楼下各个角落、通道和紧闭的门扉,试图捕捉那绝望声源的方位。
然而,环境实在太嘈杂了!
导诊台的询问声,广播叫号声,家长的闲聊声,孩子的嬉闹声…………
乱哄哄地拧成一股浑浊的音浪,将那微弱的哭泣声冲得支离破碎、忽远忽近。
它来自墙壁之后,又好像是从天花板的通风管道里渗下来,飘渺不定。
就在这时,林白的感知捕捉到了新的信息碎片——
一段压抑却激烈的争吵声,强行挤进了那孩子断续的哭泣背景里:
男声既粗暴又厌烦:“我他妈早就说了不要留!你当时狠心打掉不就什么事都没了?非要生下来!现在好了!”
女声一直哽咽着充满了绝望:“我……我怎么会知道会这样啊!我也不想的……”
男声又冷酷又决绝:“我告诉你,要治你给他治!我一分钱都不会出!别想从老子这儿掏一个子儿!”
女声陡然变得尖利:“你怎么能这么冷血!他也是你的孩子啊!”
男声出口讥讽道:“哼!老子认他,他就是我的种!老子不认他,他就是你跟哪个野男人搞出来的杂种!”
女声尖细魔怔起来:“你!你混蛋!”
男声也不甘示弱咆哮道:“我混蛋?老子的钱是血汗换的!不是大风刮来的!让我白白扔给这么个没用的药罐子?做梦!”
女声又开始泣不成声:“那……那孩子怎么办?你就眼睁睁看着他死吗?!”
男声毫无感情的说:“死就死!他死不死跟我有什么关系?谁知道是不是我的种?凭啥要我管他死活?”
女声带着某种崩溃的决绝:“好!好!他就是你的孩子!你今天要是不要他,我们娘俩现在就抱着他从这儿跳下去!死给你看!”
男声暴怒:“贱人!你当着这里这么多人的面,你他妈威胁谁呢?!”
啪! 一记响亮的耳光声,隔着楼层都显得格外刺耳。
男声也变得歇斯底里:“跳啊!给我跳啊!抱着你那病歪歪的小杂种一起跳!死了清净!”
女声彻底崩溃,发出凄厉的尖叫:“啊——!!好!我死!我们一起死!!”
“握草!!”
“林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