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那场倒立功的“酷刑”抽干了所有人骨髓里的力气,五脏六腑都跟着颠了个个儿。
新兵们几乎是拖着两条不属于自己的腿挪去训练场集合的。
本以为下午会仁慈一点,
结果?
呵,天真!
新兵们拖着魂飞天外的身体再次被拉到灼热的操场上。
烈日依旧毒辣,晒得水泥地面蒸腾起扭曲的热浪。
“下午,放松一下,巩固队列动作!”张维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慈悲”。
松?
松个屁!
果然,没有高强度的体能冲击,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种深入骨髓的煎熬——“静态保持”。
“蹲下——!”口令下达。
几十号人齐刷刷蹲下,膝盖弯曲,重心下沉。
“谁起来了?我让你们起了吗?!蹲稳了!”张维的声音冷酷得像块冰。
于是,时间开始凝固了。
膝盖承受着全身的重量,关节像是被锈蚀的轴承,每一次细微的晃动都牵扯着酸胀的韧带。
大腿前侧的肌肉紧绷到麻木,血液流向脚趾似乎都成了负担。
脚掌踩在滚烫的地面上,麻木又刺痛。更要命的是,为了维持平衡,腰腹核心也必须死死绷住,连带着臀部的肌肉都在无声地抗议。
汗水顺着脊椎沟流下,痒得钻心,却连伸手挠一下都是奢望。
“起立!!”
接下来………
“正步——分解动作一!踢腿!”口令再次响起。
一条条腿被抬起到离地25公分的高度,悬停!
“保持!脚尖下压!腿绷直!”张维穿梭在队列间,鹰一样的眼睛审视着每一寸角度。
悬空的腿仿佛被无形的铁链锁住,脚踝的每一根肌腱都在颤栗。
支撑腿承受着双倍的压力,从脚掌到髋关节,每一块骨头都在发出细微的呻吟。
时间一秒一秒地爬,那条抬起的腿感觉像是挂了千斤重担,肌肉纤维在无声地尖叫,恨不得立刻砸向地面寻求解脱。
但口令未变,它就只能死死钉在那个高度。
“二!……………”
下一个……………
“摆臂练习!准备——一!”
手臂向前笔直挥出,定位!
“二!”
另一只手收回定位!
然后,又是漫长到令人绝望的停止。
肩关节的酸胀如同无数细小的蚂蚁在啃噬,胳膊肘仿佛被焊死,从大臂三角肌到小臂的每一根肌肉束都在僵直中燃烧。
汗水沿着胳膊肘往下滴,在尘土飞扬的地面砸出一个小小的深色斑点。
想动一下手指缓解?
不行!
角度变了就是偷懒!
“最后,俯卧撑准备——下!”所有人俯身撑下。
“谁起了?”张维冷笑,“撑住了!腰腹收紧!不准塌腰撅屁股!”
身体悬空,双臂如同两根被烧红的铁棍支撑着全部重量,肩膀和胸口的肌肉灼烧感越来越强。
肘关节锁死在一个尴尬的角度,轻微地颤抖着,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核心的剧烈酸痛。
汗水模糊了眼睛,滴落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好似瞬间就被蒸发,只留下一个小小的盐渍。
下去?不让下!
起来?不让起!
就这么不上不下地吊着,榨干最后一丝支撑的意志。
这些动作,单看一个,似乎比倒立功轻松许多。
但对这群刚刚经历了身体极限摧残的新兵来说,这种“毛毛雨的常规小操作”,恰恰是另一种极致的精神与肉体双重折磨。
它没有倒立功那种撕心裂肺的瞬间爆发痛,却像钝刀子割肉,均匀、公平、无处不在、绵绵不绝。
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无法理解时间被强制暂停在这种极限姿态下是多么痛苦的事情。
就像不会游泳的人突然翻船落水,岸上的人觉得沉下去也就一分钟,水底挣扎的人却真的感觉在冰冷窒息的黑暗中熬过了好几个世纪!
每一秒都被无限拉长,充斥着肌肉的哀嚎和求生的绝望。
如果说中午的端腹是后背撕裂、大腿抽筋、腹部痉挛的集中轰炸,那么下午的训练就能让你全身所有能够回弯的关节——
肩膀、肘腕、膝盖、脚踝、腰胯……哪哪都疼!
疼得均匀且公平!
疼得你明明浑身每一寸都不好受,骨头缝里冒着酸气,关节腔里灌着铅水,却又说不清楚究竟是哪一块肌肉、哪一节骨头在造反!
就是闷闷的、沉沉的、无处不在的钝痛,包裹着你的每一寸神经。
疼到忍不住从牙缝里挤出嘶嘶的抽气,疼到控制不住地浑身发抖。
汗水不再是滴落,更像是从每一个毛孔里被痛苦挤压出来。
这时班长张维反而不骂了,他只是冷冷地巡视着,眼神如同刺骨的手术刀。
但只要谁敢稍微松懈一点,试图偷懒放弃——
那毫不留情、带着破空声的“绝情脚”立刻就会踹在你的支撑腿或者撅起的屁股上!
这一脚不仅带来物理的剧痛,更是一种尊严的碾压,比任何斥骂都更具威慑力。
“挑战极限,战无不胜!”
这口号在心底疯狂呐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
这就是中国军人!
这身份像一道无形的枷锁,也像一座沉重的丰碑。
会疼会哭会发抖?太正常了,这说明你是个活生生、有痛觉的人!
但当你穿上这身军装,被称为“军人”的那一刻起,你就没资格对命令说“不”!
咬着牙,流着血汗,把骨头碾碎了重铸,也得扛下去!
“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这点“小卡拉米”算什么?
中国军人的钢筋铁骨,就是在这样的严寒酷暑里,一锤一锤,用血性和意志砸出来的!
唯有千锤百炼,才能锻造出真正的中国人民子弟兵!
当夕阳终于把天边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如同给这漫长的一天盖上了一个滚烫的烙印,“解散”的口令就是是天籁之音。
新兵们几乎是互相搀扶着,以一种极其别扭、关节僵硬的姿势“挪”向食堂。
食堂飘来的饭菜香味从未如此诱人,平日里普通的馒头米饭、土豆炖肉、地三鲜、杭椒牛柳、麻婆豆腐、红烧猪蹄,板栗炖鸡,此刻都成了人间至味。
用近乎麻木的手端起碗,大口大口地吞咽着,
板栗微甜和着米饭一口下去超级扎实又满足!
杭椒牛柳大火爆炒又香又辣!
麻婆豆腐巨开胃下饭,
红烧猪蹄软烂无比,一口下去直接脱骨!
饭菜的热量填补着被彻底掏空的身体,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和短暂的抚慰。
晚饭后,班长张维破天荒地没有立刻集合点名,而是大手一挥:“全体都有,集合去洗澡!”
澡堂里,蒸汽弥漫,温热的水流如同最温柔的抚慰,冲刷着汗渍、尘土和深入骨髓的疲惫。
冰冷刺骨的关节在热水下终于得到了松弛的机会,仿佛冰封的河流开始解冻。
小伙子们挤在莲蓬头下,短暂的休憩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
嬉笑声、打闹声、互相搓背的吆喝声、水花激烈碰撞的声音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有人夸张地模仿班长口令,有人抱怨着四肢酸痛,有人则满足地长叹一声。
青春的活力与狼狈交织在一起,那股蓬勃的生命力在氤氲的水汽中肆意绽放,像是下午那炼狱般的折磨从未发生过。
张维站在稍远的角落,任由温水淋过自己同样疲惫的肩膀。
他看着这群在热水里活蹦乱跳、暂时忘却了痛苦的新兵蛋子,听着他们毫无芥蒂的嬉笑怒骂,那张一整天都绷得如同铁板的脸,终于在不经意间,嘴角微微向上牵动,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柔和弧度。
这群小子……到底还是欠练啊。
希望明天……
张维的目光透过水雾,心里默默念道:希望明天所有人的复检都能顺利通过。
不然,这共同流血流汗、咬牙硬扛走过来的半程新兵连,对谁来说,都将是心底抹不去的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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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的晚点名,空气绷得像拉满的弓弦。
连长和指导员,这两位新兵连的“大家长”,罕见地联袂登场,对着这群刚刚被折磨得浑身关节都在呻吟的新兵蛋子,开始了旷日持久、事无巨细的“纪律宣讲”。
连长背着手,眉头拧成个川字,声音洪亮得像在喊口令:“都给我听清楚了!明天体检,代表的是我们新兵连的形象!更是军队的形象!几点纪律,我强调再强调!第一!着装!军常服!……”
他一条条掰开揉碎地讲,从纽扣扣到第几颗,风纪扣必须严丝合缝,到裤缝线必须熨烫笔直,皮鞋必须擦得能照出人影。
指导员则温和一点,但绵里藏针:“同志们呐,医院是什么地方?那是救死扶伤、严肃安静的地方!咱们是军人,要展现出军人的素质和修养!不许大声喧哗!不许交头接耳!排队要有序!对医生护士要讲礼貌!……”
他补充着连长没涵盖的细节,眼神里满是“你们这帮小子可千万别给我捅娄子”的危险视线。
这俩人,你方唱罢我登场,话茬接得那叫一个丝滑流畅。
就像两个操碎了心的幼儿园老师,领着一群懵懂的小黄帽们即将去进行一次危机四伏的“春游”,生怕哪个环节出了纰漏。
同样的要点,连长用吼的强调一遍,指导员用劝的再强调一遍,翻来覆去,不厌其烦。
“这个不行!”
“那个不许!”
“必须做到!”
“绝对不能!”
新兵们站得笔直,耳朵里嗡嗡作响,感觉脑浆子都快被这些反复轰炸的纪律条款搅成了浆糊。
两个小时!
整整两个小时!
晚风吹在汗湿的后背上,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心头那沉重的、被规则反复夯实的窒息感。
好不容易熬到那声天籁般的“解散”!
新兵们几乎是拖着灌满纪律条例的灵魂挪回了宿舍。
紧绷的神经刚松了一根弦,琢磨着终于能瘫一会儿——
“全体都有!”班长张维的声音如同冰锥,瞬间刺破了宿舍里刚酝酿起的一丝松懈气氛。
他“啪”地一声翻开他那个会议本,面无表情地扫视着众人:“我再补充两句!”
妈的!!!!
无数个巨大的、无声的、带着血丝的感叹号瞬间在每一个新兵的脑海里炸开!
此起彼伏,火光四溅!
连长指导员轮番叨哔了快两个点儿了!
口水都快汇成河了!
你他妈还有啥可补充的?!
肺管子都要气炸了!
内心的小人恨不得冲上去把那个破笔记本撕个粉碎!
可惜啊可惜。
这滔天的怨念也只能在心里逞逞威风,骗骗自己那颗快要爆炸的心脏就行了。
面上?
那是一丝一毫、一丁点儿都不能显现出来滴!
不仅不能显现,反而要立刻、马上、精准地切换到另一种模式!
就在张维话音落下的瞬间,所有新兵蛋子脸上的疲惫、麻木、怨念瞬间被一种极其生动、充满求知欲和恍然大悟的表情所替代。
眼神里的光,切换得比最先进的战术手电还快!
“啊???” —— 那是恰到好处的惊讶,班长即将宣布的是颠覆认知的宇宙奥秘!
“嗷!!!!” —— 那是醍醐灌顶的感叹,带着一丝对自己之前“愚钝”的懊悔!
“班长说的对啊!!!” —— 那是发自肺腑,至少听起来像的认同,恨不得拍大腿叫好!
“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 那像是深刻的自我反省,眼神里充满了对自己智商短板的遗憾。
“以后思想这块必须向班长看齐啊!” —— 必须做到斩钉截铁的表态,目光灼灼,充满了追随的忠诚!
一套行云流水的“眼神肯定+表情包”组合拳,必须给班长张维安排得明明白白、妥妥帖帖!
哪怕内心的小人已经在跪地哭嚎:“够了!真的够了!求放过!”
都说人生就是一场修行,那么当兵,简直就是在十八层地狱里当苦行僧!
挑的就是那条三百六十行里最难、最累、最苦、最磨人的道!
把人的棱角、惰性、散漫、娇气,通通用纪律的铁锤砸碎,再放进服从命令的模具里重塑。
但!没有人后悔当兵!
尤其是在你穿上那身笔挺的军常服那一刻开始!
镜子里的那个人,开始脱胎换骨。
松垮的膀子收紧了,塌陷的背脊挺直了,晃荡的步伐变得沉稳有力,眼神里那股子迷茫散漫被一种内敛的刚毅取代。
军装熨帖地包裹着身体,勾勒出从未有过的挺拔线条。
都说军装是一个男人的顶级医美!
这话毫不夸张!
它修饰的不是皮相,
而是骨子里的精气神!
站,便如松;坐,便如钟;
行走带风,一言一行,都刻上了规矩的烙印。
那种由内而外的硬朗和正气,是任何名牌西装都给不了的勋章。
清早,天还只是蒙蒙亮,一片混沌的青灰色。
凄厉的紧急集合哨音如同冰冷的钢针,精准地刺破了宿舍里每一个香甜或沉重的梦境。
“紧急集合!!!”
宿舍里瞬间炸开了锅,却是一种压抑着声响的、高效有序的运动。
这次没有惊呼,只有窸窣的穿衣声、皮带扣的咔哒声、整理内务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在黑暗中凭着肌肉记忆完成着装,动作快得惊人。
仅仅五分钟!
全连百十来号新兵,如同被无形的线所牵引,已经在新兵连楼下集合完毕。
夜色尚未完全褪去,晨雾微凉,但一列列队伍整齐肃立,军常服在朦胧的天光下反射着深沉的颜色,如同一片蓄势待发的钢铁丛林。
口令声中,队伍踏着整齐划一、铿锵有力的步伐,登上早已静静等候在营区辅路上的一辆辆大巴车。
引擎低吼,车队缓缓驶离这个他们生活训练了一月余的,如同巨大熔炉般的新兵连营区。
这是这帮新兵蛋子入伍以来,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走出新兵连大门!
林白这个神人除外…………
车窗成了通往另一个世界的窗口。
当营区坚实的大门在后视镜里逐渐缩小、消失,一种难以言喻的新奇和兴奋感如同电流般在车厢里无声地传递。
空气!
这是外面的空气!
即使隔着厚厚的车窗玻璃,似乎都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名为“自由”的香甜味道!
“哎呦哎呦我看到人了哎!” 靠窗的新兵压低声音,但掩不住激动,指着路边一个晨练的老大爷。
“哎哎哎!还有牛!” 另一个方向,田野里悠闲吃草的黄牛成了稀罕物。
“牛搁哪呢?” 后排的立刻伸长脖子,像一群被关久了的雏鸟,对窗外的一切都充满了不加掩饰的好奇。
“这呢这呢!”
“卧槽,还真是牛!”
“快看那片麦田!绿油油的!”
“哇!那朵云像不像坦克?”
“快看快看!拖拉机!活的拖拉机!”
这些在普通人看来平淡无奇甚至无聊的景物和对话,此刻在车厢里却引发了小规模的围观和低低的惊叹。
前面负责领队的班长张维,抱着胳膊靠在座椅上,听着身后传来的那些幼稚得可笑、却又真实无比的对话,差点没绷住笑出声。
真是军营里圈了这段时间,憋疯了!
一个人、一头牛、一片田、一朵云、一辆拖拉机……
竟然能让他们兴奋成这样?
至于么?
这帮新兵蛋子会负责任的告诉你:至于!太至于了!
当你的生活被严格压缩成“宿舍—操场—食堂”三点一线,日复一日,周复一周,你就陷入了一个感官被极度简化的死循环。
任何一点点来自这个循环之外的刺激都变得色彩鲜明、生动无比!
它们不再是背景板,而是新鲜得能刺破麻木神经的“活物”!
是对单调刻板生活的一次次微小“越狱”。
大巴车平稳地驶入市区,最终停在了解放军医院体检中心楼下。
城市的气息扑面而来,人流车流明显增多。
张维“唰”地站起身,刚才车厢里那点轻松的气氛瞬间被无形的气压驱散。
他目光如电,扫过每一张年轻的脸庞,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全体注意!带好个人物品,按顺序下车!”
“保持安静!保持秩序!”
“记住昨晚连长、指导员还有我说的每一句话!
这里是医院,也是老百姓看病的地方!谁要是敢……”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得像刀子,“……给这身军装抹黑,回去咱们新兵连,有的是‘专项训练’等着!”
他太了解这帮小子了。
短暂的放风兴奋可能让他们把绷紧的弦松掉。
军人的一举一动,在地方群众眼里,就是整个部队的缩影。
他必须在这最后关头,用无形的锁链把他们的纪律性重新死死拴牢。
敢丢人?
在他张维带的兵里,绝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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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集预告:
“班长!你听到有孩子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