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班——整队!”值班员尖利的哨音撕裂了操场上晨训结束的喧嚣,尾音拖得老长,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张维鹰隼般的目光瞬间锁定了还在跑道上挥汗如雨的张广智,一声沉喝穿透空气:“张广智!归队!”
张广智一个激灵,立刻刹住脚步,看了林白一眼,立刻小跑着融入五班的队列。
队伍迅速集结,口令清晰,步伐整齐划一,踢踏着朝宿舍楼方向行进。
唯有跑道中央,一个孤单的身影孤独的坚持着。
林白。
他的作训服早已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精瘦的躯干上,每一次迈步都沉重得仿佛腿上绑着沙袋,呼吸粗重得像拉破的风箱。
但他那双眼睛,却死死盯着前方虚无的一点,燃烧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光,一圈,又一圈,将自己钉在这片空旷的操场上,势必要把所有的力气都榨干。
孙二满走在队伍靠后的位置,忍不住频频回头,担忧的目光黏在林白那摇摇欲坠的背影上。
“孙二满!”张维冰冷的声音如同淬了冰的刀锋,毫无预兆地劈了过来,“看什么看!眼睛长后脑勺了?”
孙二满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同手同脚,慌忙低下头,小声嗫嚅:“报…报告班长,俺…俺怕小白这么跑下去,会…会出事……”
张维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目光直视前方营房,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却字字如锤砸在孙二满心头:“内务收拾了?被子叠好了?管他?不如先管管你自己那堆烂摊子!”
孙二满缩了缩粗壮的脖子,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把那快要溢出来的关切硬生生咽回了肚子里,只觉得胸口堵得慌。
宿舍门“哐当”一声被推开。
张维率先踏入,那双锐利如探照灯的眼睛,第一时间就扫向了最靠近门口的那个铺位——林白的铺。
视线精确地掠过每一个角落:被子叠得棱角分明,锐利得能当刀使,床单平整得像刚刚熨过,不见一丝褶皱;鞋子在床下摆成完美的45度角;小黄盆锃亮如新,安静地蹲在脸盆架上;衣橱门关得严丝合缝;甚至牙缸牙刷,都如同列队的士兵,方向一致,间距精确地立在窗台上。
整个铺位,干净、冷硬,透着一股非人的严苛。
张维冷峻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下,一丝极其罕见的“优秀”意味稍纵即逝,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他倏地转身,目光如利刃般扫过房间内或站或坐、神情各异的新兵们,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之力砸在每个新兵的心坎上:“班副!”
“到!”张广智下意识地挺直腰板,脚跟狠狠一磕。
“带着他们,”张维的下巴朝屋内众人一点,“整理内务。要求,”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眼神扫过一张张瞬间紧张起来的脸,“在吃早饭的号声响起之前,你们所有人的内务标准,必须达到,”他抬手指向林白的铺位,“林白的标准。一丝一毫,都不能差。”
“啊?!班长!”王强的惊呼脱口而出,眼珠子瞪得溜圆,下意识掏了掏耳朵,“这…这怎么可能呢!”
他感觉自己一定是幻听了,“就算让我们坐火箭,也赶不上小白现在这个水平啊!”
那被子,那床单,看着就不像是人类能捣鼓出来的东西。
“是啊班长!”邱磊立刻接腔,一张脸皱成了苦瓜,“小白那被子,我们就是把手戳烂了也叠不出来啊!那不是被子,那是钢板雕花!”
就连平日里最是嘻嘻哈哈、仿佛天塌下来当被盖的张天天,此刻也愁眉苦脸地皱成了核桃:“班长,发发善心吧……”
“发你妹的大发糕!”张维的耐心早已耗尽,张天天的话尾音还没落下,就被他一声雷霆般的暴喝瞬间劈断!
他额角的青筋隐隐跳动,显然是气极了,“林白五分钟就能搞定的内务,给你们一个半小时还做不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怒意,“同样睡在一间房里的战友,呼吸着一样的空气,差距怎么他妈的就这么大?!脑子呢?手呢?!”
无形的威压如同实质的海啸般席卷整个宿舍。
除了张广智依旧昂首挺胸,目光坚毅地平视着班长侧前方的墙壁,其余新兵个个如同霜打的茄子,齐刷刷地垂下了脑袋,大气都不敢喘。
张维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怒火,抬手看了一眼腕表,指针无情地走着。“班副!”
他再次点名。
“到!”
“负起责任来!”张维的语气斩钉截铁,“我开会回来,挨个检查!”
他阴冷的目光再次扫过每一颗低垂的头颅,一字一顿地补充道,“如果有谁敢松懈,不听命令,或者糊弄事儿,”
他嘴角勾起一抹毫无温度的笑意,那笑容却让所有新兵的后颈瞬间发凉,“回来告诉我。我一定让他,有一个‘愉快’又‘难忘’的夜晚!明白吗?”
“明白!”张广智的回答掷地有声,立正敬礼,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
张维最后用他那能穿透人心的目光将整个宿舍犁了一遍,确认每个人都在低气压中瑟瑟发抖后,才拿起桌上的记录本,转身,
“咔哒、咔哒”……军靴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沉重而规律地远去,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紧绷的心弦上。
直到那脚步声彻底消失在楼道尽头,宿舍里凝固的空气才仿佛瞬间解冻。
“妈呀……呼……”张天天夸张地拍着胸脯,半边嗓子压得极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刚才班长那眼神扫过来,我感觉我心脏都停跳了!太吓人了!”
孙二满也垮着脸,心有余悸地附和:“可不是咋地!俺觉着吧,班长都不用动手,就他那气势,五十米开外瞪俺一眼,俺……俺就想给他跪下磕一个了……”他笨拙地做了个要下跪的动作,引得旁边几人想笑又不敢笑。
“嘁!你们呐,这就吓破胆了?”被称作“包打听”的王强这时凑了过来,脸上带着一种掌握了核心机密的神秘感。
新兵们立刻像闻到腥味的猫,纷纷围拢过去,眼睛里闪烁着对八卦的强烈渴望。
“咋了咋了?强子,有内幕?”李宁也挤了过来。
“快说说!班长到底啥来头?看着就不是一般班长!”邱磊推了王强一把,紧张地瞅了一眼门口,“再不说班长真该杀回来了!”
“行行行,我说我说,”王强清了清嗓子,得意地压低了声音,“你们都晓得班长是四期军士长吧?他这个年纪能到四期,在咱们团绝对是破格提拔!凤毛麟角!”
他环视一圈,看到大家点头如捣蒜,才继续道:“知道为啥吗?咱们班长,那可是全军区大比武,拿过全能第三的狠人!这分量,懂不?全军区啊!”
看着众人倒吸冷气的震惊表情,王强更来劲了,“还不止!咱们旅自己搞的那个‘铁拳’搏击擂台赛,知道吧?班长上去,咔咔咔一通收拾,最后拿了个第二!”
“第二?”张天天有点疑惑,“那第一……”
“第一?”王强哼了一声,脸上带着些许不甘和更多的钦佩,“第一那小子,打完第二天就被直接点名要走了!至于调哪儿去了?”
他故意卖了个关子,看到大家急切的眼神,才大拇指向上顶了顶:“直接去保护大领导被调到中央了!”
“我靠!!”李宁猛地瞪圆了眼睛,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鸡蛋,“这…这么牛逼的吗?!那…那以后可千万不能惹咱班长,他那一拳头抡过来,我怕不是直接就能见到俺太奶了……”他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那是!”王强用力点头,“在咱们部队,实力才是硬道理,咱们四期军士长的士官比排长的军官还要牛逼,还要受部队的尊敬和认可。”
“而且别看班长面上看着冷,其实啥都门儿清!咱们那些偷奸耍滑的小动作,在他眼里就跟特么皇帝的新装似的!你以为他管内务是吃饱了撑的?”他一副过来人的样子。
一直沉默着,目光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操场方向的张广智,这时才缓缓收回视线,看向七嘴八舌的战友们,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别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一点:如果我们做不好内务,”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却又无比认真,“班长他,绝对有千百种方法,帮我们进步!而且每一种,都保证让我们刻骨铭心。”
张广智的话像一枚投入平静水面的石子,瞬间激起了剧烈的涟漪。
“靠靠靠!!”
“班副,我们错了!”
“别聊了别聊了!”
“广智战友一语惊醒梦中人啊!”
惊呼声此起彼伏。
刚才还沉浸在八卦氛围中的新兵们,瞬间如同被捅了马蜂窝,惊惶失措地四散逃窜,扑向各自的床铺。
宿舍里顿时响起一片哀嚎和忙乱的声响。
“哎哟喂,我的‘大媳妇’哎……”张天天愁眉苦脸地扑在自己的被子上,左捏右捏,那软塌塌的棉絮就是不肯听话地立起棱角,
“我怎么感觉我的被子提前进入中年危机了呢?腰也酸了,腿也软了……怎么捏咕就是硬不起来呢!”
他对着自己的被子唉声叹气。
给他吃点肾宝片,能支棱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