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委常委会关于七区六县干部调整的决议如同一场定向爆破,精准地重塑了花都的政治版图。
几家欢喜几家愁的震荡余波尚未平息,风暴眼的中心——郑开叶的办公室,却恢复了异样的平静。
那些纷至沓来的“汇报工作”和“表达敬意”的电话、预约,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郑开叶知道,这平静只是表象。
新的区县主官们即将奔赴战场,他们需要时间熟悉、磨合、打开局面。而他,则需要确保自己最核心的决策和执行中枢——市府办公室,尤其是自己的贴身秘书,也能跟上这艘巨轮加速的步伐。
一个春日的午后,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市长办公室的地板上投下斜斜的光斑。
郑开叶处理完一批紧急文件,放下笔,揉了揉有些发涩的眉心。
他抬眼看向外间。
李阳正伏案疾书,侧脸线条专注而沉静,阳光勾勒出他年轻却已显沉稳的轮廓,他的桌面上永远井井有条,文件分类清晰,待办事项排列有序,茶杯里的水总是保持着适宜的温度。
从“百日攻坚”的连轴运转,到应对近期汹涌的跑官暗流,李阳始终像一颗精准运转的螺丝钉,默默承接着巨大的压力,从未有过半分差错和怨言。
“李阳。”郑开叶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的宁静。
李阳闻声立刻停下笔,站起身,快步走进里间,站姿挺拔:“市长,您找我?”
“坐。”郑开叶指了指办公桌对面的椅子,语气比平时多了几分家常的温和,“忙完了?”
“刚把下午常委会的纪要初稿整理好,还有几份需要您签批的文件也准备好了。”
李阳依言坐下,腰背依旧挺直,双手自然地放在膝上。
郑开叶点点头,目光落在李阳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种长辈般的关切。
“这段时间,辛苦了,‘百日攻坚’是场硬仗,后面这阵子……也不轻松。”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李阳,你跟在我身边,多久了?”
“一年零七个月,市长。”
李阳回答得毫不犹豫,精确到月,时间对他而言,不仅是数字,更是无数个日夜的积累和见证。
“一年多……”郑开叶微微颔首,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你的进步有目共睹,心思缜密,反应机敏,执行力强,尤其是这份任劳任怨、甘于幕后的踏实,非常难得,说实话,我很欣赏你,也很信任你。”
李阳的心跳微微加速。
能得到郑开叶如此直接的肯定,对他而言是莫大的鼓舞。他抬起头,眼神清澈而坚定。
“谢谢市长信任!能跟着您学习,参与花都的建设,是我的荣幸,我会继续努力,做好本职工作。”
“本职工作……”郑开叶重复了一遍,目光变得深邃,“做得很好,但李阳,你有没有想过,换一个舞台?”
李阳微微一怔,有些不解地看着郑开叶。
“我是说,”郑开叶身体微微前倾,语气更加认真,“去基层,离开市府大楼,离开我身边,到一个区县去,真真正正地沉下去,主政一方,或者负责一摊实实在在的、关乎一地发展和百姓生计的工作。”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李阳完全没想到郑开叶会突然提出这个方向。
去基层?离开这个他熟悉且视为“家”的岗位?离开这位他无比敬重和信赖的领路人?
“市长……我……”
李阳一时语塞,内心翻涌起复杂的情绪,有被器重的激动,有对未知的忐忑,也有一丝本能的、对现状的依赖和不舍。
“别急着回答。”郑开叶摆摆手,示意他放松,“好好想想。你现在是正科,下去的话,可以安排一个副处实职,比如,去一个发展任务重的区当副区长,或者到一个有特色的县担任常务副县长,那里天高地阔,舞台很大,但压力和责任,也远非你现在可比,风吹雨打,矛盾冲突,都要你亲自去面对、去解决,不再是整理文件、协调会议、上传下达,而是直接面对成千上万的百姓,他们的衣食住行、喜怒哀乐,都将成为你肩上的担子。”
郑开叶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描绘出一幅充满挑战也蕴含无限可能的图景,他看着李阳年轻却已显坚毅的脸庞,缓缓问道。
“告诉我,李阳,你内心深处,有没有这样的冲动?有没有想去经风历雨、独当一面的渴望?”
李阳沉默了,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望向花都鳞次栉比的楼宇和更远处隐约可见的青山,基层……那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词汇,熟悉,是因为他经手的无数文件、报告、数据,都来自基层;陌生,是因为他从未真正以“主官”的身份,去触摸过那片土地的脉搏。
他并非没有抱负,只是,长久以来,他习惯了做那个最可靠的后盾,习惯了在郑开叶的羽翼下,将复杂的事务梳理清晰,将潜在的危机化解于无形。
这种“运筹帷幄之中”的成就感,让他感到安心。
而郑开叶描绘的基层,充满了不确定性,需要的是冲锋陷阵的勇气和担当。
“市长,”李阳深吸一口气,眼神重新聚焦,带着坦诚,“说实话,我……我还没仔细想过这一步,跟着您,每天都在学习,都在接触花都最核心的事务,我觉得……很充实,也很有价值。”他顿了顿,声音低沉了些,“而且……我习惯了。”
“习惯?”郑开叶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词,他凝视着李阳,“习惯待在舒适区?还是习惯……独自一人,无牵无挂,所以觉得在哪里都一样?”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不经意间触碰到了李阳内心深处最柔软、也最坚韧的地方。
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微微蜷缩了一下。
郑开叶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语气变得更加温和,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