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隧道爬出来后,我们躲躲藏藏跑了大半宿,总算甩掉了追兵。现在站在这条老城区的巷子里,风从口子上灌进来,带着铁锈和下水道的味儿,刮在脸上像砂纸。我贴着墙根往前蹭,脚底踩着碎玻璃和烂泥,打滑,却不敢快。左肩那道口子被风一吹,火辣辣地抽,像有人拿烧红的铁丝在肉里来回穿。我咬紧牙,把疼咽下去——这时候喊痛,等于找死。
赵勇在前头探路,弓着身子,右臂死死贴着肋骨,整条胳膊僵着,袖口结了层黑痂,硬得像铁皮,边上还沾着机油和烂泥。那是我们在排水渠里爬时蹭的。李悦跟在最后,脚步轻得听不见,可眼睛一直在扫,左手插在外套内袋里,随时能掏枪。三个人隔五步远,绷得像根快断的弦。
巷子窄,两边是塌了一半的厂房和筒子楼,电线耷拉着,像蛇。我们刚从“暗网联盟”的据点逃出来,那地方藏在污水处理厂底下,入口是检修井,往下七层,全是钢板和水泥。孙伟死在那儿——卡在通风管,嘴里塞满纸,法医从胃里掏出半张烧焦的值班表,上面郑铭的名字被红笔圈了三圈。
防水箱还在赵勇胸前,用军用胶带缠着。钛合金的,防震防火,里面是块军规硬盘,存着警局三个月来的所有异常数据。这东西是我们拿命换的,一步没松手。哪怕被高压水枪冲,赵勇也死死抱着,后背被铁栅刮得全是血口子。
巷子尽头是警局后墙,一道窄门嵌在水泥墩之间,铁皮门锈得厉害,上面有个不起眼的小孔。我抬手,三长两短,敲了三下,声音闷,像心跳漏了一拍。门开条缝,值班警员露脸,戴着耳机,眼神紧绷。看清是我们,瞳孔一缩,猛地拉开门,动作快得带风。
我们闪进去,门“咔”地锁死,像把另一个世界关在外头。
走廊灯是老式日光管,嗡嗡响两声才亮,光惨白,照得人脸发青。空气里一股消毒水混着旧档案的霉味。李悦立刻掏出干扰器扫一圈,屏幕绿光照在她脸上,冷得像刀。她说:“没信号外泄。但十分钟前有人试过连内网,Ip来自市局技术科,权限三级以上。”
我皱眉。技术科的人不该这时候上线。
赵勇靠墙喘气,额头冒汗。他撕开绷带,血又渗出来,伤口深,是被守卫用战术刀划的。他不吭声,重新包扎,动作熟得像做过几百回。我知道他不去医院——一登记就有记录,我们现在最怕的就是留下痕迹。
我把防水箱接过来,手压上去,能摸到硬盘的棱角,冷,硬。这东西不只是证据,是钥匙,能打开警局最黑的那扇门。我盯着它,忽然想起孙伟最后发的暗语:“他们把真相锁在了时间的夹层里。”
局长办公室的门虚掩着,灯还亮着。
我敲门,他正低头看文件,笔尖在纸上划出一道长线。抬头看见我们,笔顿住,眼神从累变成沉。他没问任务怎样,只说:“回来了。”
声音不大,却像石头砸进水里。
我把箱子放桌上,打开,先取出那张从排水渠里嚼碎又咽下的纸条残片。它裹在防水袋里,边缘有暗红血渍——孙伟的血。摊在台面,我指尖有点抖。“在据点三层找到的,夹在报废监控日志里。写着‘郑’和‘04:15接头’。‘Zm-04’是郑铭的警号前缀,监控区也是04。时间和他每天查证物室的时间对得上。”
局长没动,手指轻轻敲桌,节奏慢,像在算什么。
我又拿出U盘,递给李悦。她插进终端,调出“Zm_backup”加密文件夹。屏幕亮起,一段段监控开始播:郑铭深夜进证物室,门禁显示他刷的是局长权限卡;他在地下停车场和一个穿黑夹克的男人握手,对方递来硬盘,镜头拉近,那人袖口露出半截纹身——猛虎帮的标记,虎头叼着匕首;还有一次,他站在路灯阴影里,和戴帽男低声说话,降噪后能听清一句:“……孙伟那边处理干净了。”
“这些文件四十八小时前创建的。”李悦说,“他们早有证据,但一直没动。不是想揭发,是想借我们动手,清内部的人。‘暗网联盟’要清洗,我们是他们选的刀。”
办公室静了几秒,只有终端风扇低鸣。
局长站起来,走到屏幕前,盯着停车场那段看了半分钟。忽然问:“你怎么确定这不是陷阱?”
我早等着他问。
“陷阱不会留这么多实证。”我说,“他们会伪造,但不会把郑铭和周雄的交易录这么清楚——尤其是周雄的身份,连我们都查不到他和猛虎带有直接联系。而且,‘内线已清,勿连警局Ip’这条提示,是写给‘暗网联盟’自己人看的。他们知道我们能进,也知道我们会拷数据——这是在引我们发现真相,不是设局。”
李悦接话:“更重要的是,所有视频元数据都指向警局内部服务器。要是伪造,得提前四十八小时植入后门,绕过三级防火墙。能做到的,只有两种人:一是最高权限者,二是……已经掌控系统的人。”
局长闭眼,再睁眼,眼神定了。
他拉开抽屉,拿起对讲机,声音稳:“通知所有高层,十分钟后会议室集合。代号‘清源’,一级响应。”
命令一出,整栋楼像被电击。走廊立刻响起脚步声,有人跑着去叫外勤,有人打印任务单,打印机嗡嗡响个不停。灯一盏接一盏亮,像巨兽睁眼。
李悦马上开始导出数据,备份三份,一份给局长,一份藏进地下保险库,最后一份自己带着。赵勇靠墙站着,撕新绷带,重新包右臂。血止住了,但伤口深,一动就裂。他咬牙,额头冒汗,一声没哼。
“你撑得住?”我低声问。
他扯嘴角:“死不了。你肩膀呢?”
“死不了就行。”我笑了笑,转身往备勤室走。
会议室灯刚亮,人就到了。副局长、刑侦队长、网监主管、特警指挥官……个个脸色难看。我站在投影前,把线索捋一遍:纸条、U盘视频、孙伟死因、档案室滞留标记。每放一段,底下就有人低声议论,有人攥拳。
“如果这些是真的,”副局长开口,声音干,“郑铭不只是涉黑,他已经在系统里清人了。孙伟、老陈、张涛……都是反对合并证物系统的。”
“可现在动手,程序上说不过去。”另一人说,“没搜查令,没批文,抓人就是非法拘禁。”
“等程序,证据就没了。”我盯着他们,“郑铭知道我们进了据点,知道孙伟死了。他今天没来,手机关机,家属院监控显示他昨晚十一点半回来,再没出门。这不是巧合。”
“可我们没直接证据证明他杀人。”
“他不用动手。”我声音冷下来,“他只要通风报信,让猛虎帮灭口,就是共犯。我们现在有的,是能串起整个保护网的链子——从证物室失窃,到数据泄露,再到孙伟的死。再等,链子就断了。”
没人说话。
局长坐在主位,手指慢慢蹭茶杯边,热气模糊了他眼神。最后,他抬头:“李悦,你确定数据没被改过?”
“原始元数据完整,时间戳和服务器记录对得上。”她说,“要是伪造,得提前四十八小时植入病毒,绕过三级防火墙。能做到的,只有内部最高权限者——或者,已经掌控系统的人。”
局长闭眼,再睁眼,目光像刀。
“准备行动。”他说,“调特警、刑侦、网监,分三组。一组控制郑铭办公室和住处,二组封猛虎帮据点,三组配合网监突击‘暗网联盟’中转站。所有人配枪,但没我命令,不准开火。记住,我们不是抓罪犯,是在清系统里的毒。”
命令传下去,整座警局瞬间进战时状态。
我和赵勇走进备勤室。墙上挂着战术地图,我用红笔圈出郑铭家、办公室、停车场。“他要是跑,肯定走地下车库。那里有私人通道通城西高速,监控死角多。”
赵勇点头,拉开柜子检查装备。防弹衣、手铐、强光手电、破门锤、战术匕首,一样样往身上挂。他右臂慢,但不让我帮忙。我知道他不想被人当累赘——三年前缉毒行动,他一个人端掉两个窝点,背出三具尸体。
“你说他会不会已经跑了?”他问,声音低。
“不会。”我说,“他在等消息。等确认我们死没死,东西带回来没有。他现在最怕的,是不确定。”
他扯嘴角:“那咱们就让他确定。”
我拿起对讲机,频道切到行动专用。调度员声音传来:“各小组就位,等总指挥指令。”
赵勇背上战术包,站直。他看我一眼:“走?”
我抓起外套,往门口走。
就在这时,对讲机突然响:“报告,郑铭车辆刚启动,驶出家属院车库,方向城西!车牌尾号783,黑色SUV,无牌照灯,疑似改装。”
我猛地停住。
赵勇一把抓起枪套,眼神一凛。
“他动了。”我说,“不是逃,是去交接——他以为我们死了,以为没人能揭发他,现在要拿最后报酬。”
“追!”赵勇低吼。
我按下对讲机:“总部,我是行动组A,请求变更路线,拦截目标车辆!重复,变更路线!”
“批准。”局长声音传来,冷得像冰,“记住,活捉。我需要他亲口说出背后是谁。”
走廊上,脚步声再次炸响。
夜风又从窗缝钻进来,带着铁锈和污水的味儿。
可这一回,风里多了火药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