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梯通到头,黑黢黢的隧道口像口老井,吞人不吐骨头。我跳下最后一级,脚底打滑,膝盖“咚”地磕在水泥地上,凉气顺着裤腿往上爬。手撑地的瞬间,另一只手本能按住胸口——硬盘还在,贴着心口发烫,跟心跳一个节奏。
风声一紧,李悦落下来,落地轻得像猫踩灰。她反手就开了探测仪,屏幕刚亮,幽蓝底上窜出一串红点,从隧道口飞速逼近,跟追命的鬼火似的。
“他们接上中继了。”她贴着我耳朵说,声音冷得像铁片刮玻璃,“屏蔽器废了。”
我没吭声。早该想到。这种追法,哪会只堵路?地下早埋了信号节点,把咱们的防护撕了个口子。现在整条隧道都是猎场,咱们是困在里面的老鼠。
赵勇最后一个下来,肩上旧伤蹭破了,血立马渗出来。他闷哼一声,眉头都没动,靠着墙蹲下,警棍横在腿上,像块随时要炸开的石头。他眼睛扫过去:通道空得邪门,几节破车厢歪在远处,门敞着,像被撕开的铁皮肚子。尽头一道焊死的铁网,外头隐约能看见维修井的轮廓——唯一的出口,封得死透。
“后面三十米,七个,带热成像。”李悦盯着屏幕,手指划得快,“两边岔道还有两队,包抄过来了。”
空气一下子绷紧。我能听见自己心跳,一下下砸在耳膜上。回溯不是好用的玩意儿,每次用都像拿刀搅脑子。可现在,没得选。
闭眼。
脑子里像有碎玻璃在刮,太阳穴一路疼到后颈。画面闪出来——三秒前,追兵停在通道口,一个举着破门炸药,另一个对着对讲机低声说话。意图清楚得让人发冷:炸塌来路,断咱们后路,逼进死胡同。
睁眼,喘气,额角全是汗。
“他们要断后路。”嗓子里干得冒烟,“赵勇,炸药在左边第三根柱子后面,维修留的。你能引吗?”
他抬头看我一眼,眼里没犹豫,只有静。点头,干脆。
“李悦,干扰器还能撑多久?”
“能用,最多十秒。”她咬唇,“信号只能发一次,之后系统换频,再没机会。”
“够了。”我咬牙,“等他们靠近炸药堆,你发假信号,让他们以为咱们往右跑。”
她低头就敲终端,手指翻飞,像在织网。赵勇站起来,从背心里摸出一枚燃烧弹,拉环咬嘴里,眼神已经锁住前方。看了我们一眼,转身贴墙,悄无声息地往前挪。
时间拉长了。每秒都像踩在刀尖上。
十秒后,探测仪上的热源进了炸药区。李悦屏住呼吸,手指悬在按钮上。
“就是现在!”
她按下。嗡——一声轻响,像蜂群起飞,瞬间散开。前方红点乱了,七道人影猛地转向右边,脚步加快,明显被带偏了。
赵勇没等。甩手把燃烧弹扔出去,划了道弧,正中炸药堆。
轰!!!
整条隧道抖了一下,气浪冲过来,我们仨踉跄后退。碎石和烟尘哗啦啦往下掉,呛得睁不开眼。屏幕上红点大片消失,追兵全埋了。
“走!”我吼。
冲向车厢。铁网还在,高台上却冒出两个黑影,枪口对准我们。穿甲弹撕空,打在车皮上火星四溅,跟疯了的烟花似的。地上有规律地闪着微光,是震动传感器,踩错一步就完蛋。
李悦蹲在车门口,终端连上接口,手指飞快敲。“是‘暗网’老系统,频率熟。”她冒汗,声音稳,“干扰程序写好了,三十秒窗口,只能用一次。”
“够。”我说。
闭眼,再回溯。
这次疼得更狠。脑子里像钢针穿刺,视野发黑,画面断断续续,像老电视信号不稳。我死死盯高台——狙击手换弹,四十七秒一次,下一发在十一秒后。两人之间,有三秒盲区,唯一的活路。
睁眼,看赵勇。
他懂。起身,冲出车厢。
枪响。穿甲弹打穿他右臂,血喷出来,半边衣服全红了。他没停,抡起警棍砸铁网铰链。哐!哐!两下,焊点崩开一道缝。
李悦立刻按干扰程序。地面光点全灭。
我们冲过去,钻进缺口。她顺手拆下座椅钢板,塞进门缝卡住。赵勇靠墙喘,右臂血流不止,袖子湿透,滴滴答答往下淌。
“撑不了多久。”他声音哑得像砂纸磨铁。
我点头。前面是露天轨道,八十米,光秃秃的,像条摆在枪口下的死路。抬头,一架无人机悬着,探照灯扫下来,像刀子划开黑,一寸寸割着阴影。
“他们要清场。”李悦盯着探测仪,脸发白,“对讲机刚传命令:‘目标已疲,执行清除。’”
我没说话,闭眼。
第三次回溯。
眼前血红一片,太阳穴突突跳,像要炸开。画面勉强拼出来:无人机每五分钟换电池,还剩一分十二秒。探照灯切换时会灭两秒——唯一的活口。
“还有七十秒。”我开口,声音抖,但清楚,“灯一灭,立刻冲。”
李悦把硬盘塞进防水箱,绑赵勇胸前。他没推,只把警棍插回腰带,换手枪,动作熟得像练过千遍。
“你掩护。”他说。
我摇头:“我来。”
不等他们反应,我猛地推开车门,冲出去。
探照灯锁住我。枪响。左肩一热,像烧红的铁钎捅进去,整个人被带倒。扑在地上,右手甩出烟雾弹,落轨道中段。
白雾腾起,浓得像奶,眨眼遮住视线。
“跑!”我吼。
赵勇背起李悦,冲出车厢。他踩着我回溯里看到的传感器盲区,一步不差,像在刀尖上跳舞。探照灯闪两下,灭了。
他们冲过露天段。
我撑地想爬,枪声再响。子弹擦耳而过,烫得头皮发麻。我扑向李悦方向,用身子挡流弹。后背一震,像被铁锤砸中,整个人滚向维修井口。
井盖半开,锈得厉害,边缘长着青苔。
赵勇伸手,一把把我拽进去。
李悦跪地上,喘着,手死死按着防水箱,指节发白。脸上沾着泥和血,眼神却亮得吓人。
我靠井壁,嘴里发腥,吐了口血。头顶探照灯重新亮起,扫过井口,光停在半空,像在找最后的痕迹。
赵勇枪口抵着井沿,手指扣扳机,纹丝不动。
井里窄,霉味混着血腥。我能听见自己喘,粗重断续。李悦靠对面墙,手还在抖,但她已经打开终端,调信号。
“他们不会罢手。”她低声说,“这片有三个监控盲区,但都在五百米外。会派人排查。”
我点头,闭眼,想压住脑子里的疼。每次回溯都在烧神经,现在指尖都麻了。可我知道,真正的麻烦还没来。
赵勇撕开衣袖,随便包了右臂。血还在渗,他脸不变,只说:“还有两枚燃烧弹,一把手枪,十发子弹。够打一场伏击。”
“不用。”我说,“我们要走,不是打。”
“那怎么走?”
我睁眼,看李悦:“‘暗网’有没有备用信道?能接城外中转站吗?”
她一愣,随即眼神亮了:“有……但要物理接入。最近的在东区变电站,地下三层。”
“多远?”
“四公里。走废弃地铁线。”
我沉默,脑子里已经推路线。回溯最多撑三次,我已经用了三回。再动一次,脑子可能就废了。
可没得选。
“走。”我说,“从排水管穿到旧地铁线。赵勇,你带路。”
他点头,站起身,枪别腰后。李悦收终端,背好防水箱。我最后看了眼井口外——乌云压着天,没星没月。
我们爬出去,扎进更深的黑。
隧道深处,风低低地响,像谁在底下说话。可我知道,只要硬盘还在,只要人没倒,这逃命的路,就没走到头。
脚步声远了,慢慢沉进地底迷宫的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