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科那一声清晰洪亮的“牛市！来咯！”，如同投入池塘的第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远比陆川等人预想的要更快、更广、更……荒诞。
程砚秋在极度兴奋中，不仅加密备份了录音，还忍不住用便携设备在安全距离外，悄悄录制了一段科科昂首挺胸、时不时蹦出“牛市来咯”的短视频。为了“学术记录”的完整性（他如此说服自己），他将这段视频做了简单处理（隐去园区明显标识和人物），配上“鹦鹉行为学观察：环境声学刺激下非特定词汇的偶然习得与模仿现象”的标题，以及一段极其严谨（但没人细看）的实验条件说明，上传到了他那个冷门的、混杂着戏曲、编程和古怪研究分享的视频频道。
他以为这只是小圈子里的自娱自乐。然而，他低估了“鹦鹉喊牛市”这个组合本身蕴含的、病毒级的传播潜力。
视频最初被几个关注“动物智能”和“跨学科脑洞”的极客网友发现，他们立刻被这滑稽又莫名带感的画面吸引——“牛市来咯！”从一只金刚鹦鹉嘴里喊出来，带着奇异的节奏感和理所当然的自信，反差感拉满。视频被迅速转发到Reddit的r\/aww（可爱）、r\/wallstreetbets（华尔街赌场）、r\/oddlysatisfying（莫名舒适）等板块，甚至在一些加密货币社区的聊天群里流传。
网友们炸开了锅：
“这鹦鹉比我知道的还多！”
“新的技术分析指标出现了——鹦鹉喊单指数！”
“我宣布，科科是我新的精神导师。”
“有人能教我的狗喊‘加仓’吗？”
“这一定是华尔街的新阴谋，连动物都不放过了！”
“声音好魔性，脑子里已经开始循环了……”
“只有我关心它是在什么环境里学会的吗？‘声学汤’是什么鬼？”
视频点击量在24小时内突破百万，且仍在疯涨。程砚秋那个平时门可罗雀的频道瞬间涌入大量关注和留言，大多是好奇、调侃和求更多“科科语录”。甚至有几家小型网络媒体和自媒体号联系他，想转载视频或做简单采访。
陆川得知此事时，正和莉莉安在园区里给羊驼梳毛。“程兄啊程兄，你这‘学术记录’可够高调的！”他对着通讯器哭笑不得，“不过……好像也不是坏事？至少咱们的‘声学环境营造理论’得到了……呃，非典型的关注？”
程砚秋有些心虚，但也难掩兴奋：“小生也未料此视频竟能风行网络！然，观其评论，多集中于鹦鹉之趣与‘牛市’一词之反差，于我辈研究之深意，关注者寥寥。不过，此等广泛传播，或可视为一次大规模‘模因接种实验’，测试公众对‘非理性积极信号’的接受与反应模式！”
苏杭的监控数据证实了程砚秋的猜测。视频的传播伴随着复杂的情绪数据流：大量轻松、好奇、愉悦的情绪，但也有少量被激发的投机联想（“这是不是某种预兆？”），以及更少量的、熟悉的冰冷与怀疑——那是“认知污染”的触须在尝试附着和扭曲，将轻松娱乐引向盲目迷信或阴谋论。不过，在目前海量的正面情绪冲刷下，这些污染尝试效果甚微，如同试图污染整条河流的几滴墨水。
“模因扩散初步成功，正面情绪共鸣占主导，”苏杭报告，“‘认知污染’介入迹象微弱且低效。公众更多将其视为娱乐现象，而非金融信号。这或许正是我们想要的效果——用荒诞解构严肃，用娱乐对冲焦虑。”
然而，现实世界金融市场的反应，开始显露出一丝不那么“娱乐”的迹象。
首先是禽类饲料相关期货市场。科科视频爆火后的第二个交易日，芝加哥商品交易所（cmE）的豆粕期货和玉米期货（禽类饲料主要成分）盘中出现了几笔小额但集中的买单，推动价格出现短暂、小幅的异常上扬。下单者Ip地址分散，看起来像是散户行为。但苏杭通过系统更深层的追踪发现，这些散户账户中，有相当一部分近期活跃于传播科科视频的社交平台或讨论群组，并且在视频火爆后搜索过“鹦鹉 金融预兆”、“鸟类行为 经济指标”等关键词。
“蝴蝶效应开始了？”陆川摸着下巴，“几个看了鹦鹉视频觉得好玩的散户，顺手买了点饲料期货？这逻辑链是不是太脆弱了？”
王铁柱分析道：“或许并非直接因果。视频作为一种‘非传统积极信息刺激’，可能微妙地改变了部分市场参与者（哪怕是极小部分）对‘禽类养殖业前景’的潜意识观感，或仅仅是在决策时注入了一丝难以察觉的‘乐观偏差’。在高度杠杆化和算法交易主导的市场，微小情绪偏差的聚合与放大，足以引发可观测的价格波动。此乃《孙子兵法》所云‘激水之疾，至于漂石者，势也’。”
莉莉安则从灵性角度感知：“科科的鸣叫，或许真的携带了一丝被‘正向声学环境’净化过的、微弱的‘积极频率’。敏感个体在无意识中接收，可能引发难以言喻的乐观直觉。金融市场本就是集体潜意识的放大镜。”
更值得关注的，是来自传统金融分析圈的一次“炮轰”。某位在业内以言辞犀利、坚守“基本面分析”着称的资深分析师，本杰明·克拉克，在其供职的金融资讯平台专栏上，发表了一篇措辞严厉的评论文章，标题直白得刺眼：《从鹦鹉学舌到市场失智：警惕娱乐至死时代的非理性金融噪音》。
文章大意是：当前市场充斥着一夜暴富的浮躁心态，连一只鹦鹉偶然模仿的金融词汇都能被追捧，反映了投资者教育的缺失和理性精神的沦丧。他痛心疾首地呼吁监管机构关注这类“利用动物、娱乐噱头传播可能误导市场的信息”的行为，并建议投资者回归公司财报、经济数据和严谨的估值模型，而不是被“喵星人荐股”或“鹦鹉喊单”之类的网络迷因带偏方向。
文章逻辑严密，引经据典，迅速被多家传统财经媒体转载，在专业投资者圈内引发了不少共鸣。许多分析师和基金经理纷纷在社交媒体上附和，批评这种“娱乐化金融”的现象，认为它毒化了投资环境，助长了投机泡沫。
这位本杰明·克拉克分析师，并非等闲之辈。他曾在2008年金融危机前发出过少数派预警，因此在业内有着“良心分析师”的名声（虽然事后证明他的预警基于不完全正确的模型，但态度备受尊重）。他的炮轰，无疑给科科视频和它背后若隐若现的“实验”，带来了第一波真正来自传统金融堡垒的、严肃的审视和压力。
“来者不善啊，”陆川看着苏杭投影出来的文章，“这位克拉克老先生，看样子是真生气了。他把咱们的鹦鹉视频，当成了金融市场‘娱乐至死’的典型代表。”
“他的批评站在传统理性主义立场上，有其道理。”苏杭客观分析，“我们的实验确实游走在‘非理性’的边缘。他的文章可能会引发更广泛的质疑，甚至吸引监管目光。”
程砚秋有些不服：“娱乐乎？艺术乎？跨界探索乎？彼辈囿于陈规，岂知‘声之道’亦可载‘理’？我等又未曾宣称鹦鹉之言可做投资依据！”
莉莉安却若有所思：“愤怒，往往源于恐惧。他恐惧的，可能不是鹦鹉本身，而是鹦鹉背后所代表的、那种无法被他现有模型理解和掌控的‘不确定性’，以及这种‘不确定性’正在获得大众影响力的趋势。这或许触及了他作为传统分析师的职业根基。”
陆川咧嘴笑了：“怕就对了！咱们搞的不就是‘不确定性’吗？用煎饼、奶茶、鹦鹉叫、AI改文件……这些他模型里根本没有的变量，去扰动他那套看似坚不可摧的‘理性大厦’。他越愤怒，说明咱们挠到痒处了。”
他眼珠一转，计上心来：“不过，人家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咱们不能硬刚。得用咱们的方式，跟他‘互动’一下。苏杭，查查这位克拉克先生的公开行程、社交账号喜好，还有……他有没有什么众所周知的、无伤大雅的小执念或者小爱好？”
苏杭快速检索：“公开行程：本周五晚上，他将在纽约金融区的一个小型精英俱乐部，主持一场关于‘后疫情时代价值投资机遇’的闭门沙龙。社交账号：除了专业内容，偶尔会分享他收藏古董钢笔的照片，以及抱怨纽约某家老牌熟食店的三明治质量下降。执念：据说对咖啡品质要求极高，是几家小众烘焙坊的常客，曾因航班咖啡太难喝而在推特上连载吐槽三天。”
“好极了！”陆川一拍手，“周五晚上，那个沙龙是吧？咱们不一定能进去，但可以送点‘礼物’过去。程兄，用你的艺术才华，设计一张‘限量版’的‘香菜奶茶币’（虚拟体验版），图案就融合科科的卡通形象和一根古董钢笔，再配上一段优雅的戏文风格文字，感谢克拉克先生对‘新型价值表达形式’的关注（哪怕是批评），并邀请他在方便的时候，‘品尝一杯或许能缓解对三明治失望情绪的特调奶茶’。通过匿名渠道，送到那个俱乐部，指名给他。”
“这……这是何意？”程砚秋不解。
“这叫‘荒诞礼仪’。”陆川解释，“用他最不屑的‘奶茶币’和‘鹦鹉’，以最艺术、最客气的形式，回应他最严肃的批评。不争论，不辩解，就是告诉他：您说的我们听见了，但我们还在用自己的方式玩。顺便，戳一下他关于三明治和咖啡的小执念，显示我们‘了解’他，增加一点人性化的幽默感。这比直接骂回去或试图讲道理，更能让他……印象深刻，甚至有点无从发火。”
王铁柱点头：“心理战。示弱于形，显志于里。可扰乱其心绪，迫使其重新评估我方行为模式。”
“同时，”陆川补充，“苏杭，让系统‘帮忙’看看，克拉克先生最近有没有发表什么可能被‘认知污染’轻微影响的分析报告？不用修改，就是‘高亮’提示一下，如果发现任何逻辑上的微小跳跃或情绪化措辞。咱们‘幽灵’同志，可以给这位坚守理性的老先生，悄悄递上一面更清晰的‘镜子’。”
安排完对克拉克的“非典型互动”，陆川的注意力回到还在发酵的禽类期货市场。那几笔散户引发的微小波动已经平息，市场重回基本面主导。但他有种直觉，科科的这声啼鸣，或许已经触动了一些更深层、更敏感的东西。
“通知老约翰，”陆川对莉莉安说，“近期如果有任何陌生人来打听科科或者园区，特别是看起来不像普通游客或动物爱好者的，一定要留个心眼，及时告诉我们。另外，咱们的‘声学汤’实验继续，但程兄，接下来几天的配方，多加点纯粹的自然音效和古典乐，金融词汇片段的比例再降低，甚至暂停。咱们得看看，没有持续‘播种’，科科还会不会说，以及……市场的反应会不会因此不同。”
“小生明白，此乃‘变量控制’。”程砚秋领会。
科科引发的风波，从网络娱乐模因，蔓延至传统金融评论的愤怒，再悄然触动了衍生品市场的末梢神经。而陆川的应对，一如既往的“不正经”中透着精准的策略。
他不知道的是，那位愤怒的本杰明·克拉克，在收到那张设计精美、内容荒诞的“奶茶币”邀请卡时，先是错愕，随即看着上面那只卡通鹦鹉和古董钢笔的图案，以及那文绉绉的戏文感谢词，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荒谬、警惕和一丝难以察觉的好奇所取代。他拿起手机，本想发条推特继续抨击，却犹豫了一下，最终只是将那张卡片锁进了办公桌抽屉最深处。
而在cmE的交易大厅深处，某个负责监控异常交易模式的初级分析师，在例行报告中随手标记了那几笔豆粕期货的散户集中买单，并在备注栏里写上了：“疑似受近期网络热门鹦鹉视频影响。已衰减，无持续迹象。” 这份报告层层上传，最终停留在某位中级风险经理的桌上，被他扫了一眼，归入了“非核心干扰因素”文件夹。但“鹦鹉视频”这个关键词，已经悄然进入了某些监控系统的词库。
哈德逊河谷庇护所里，科科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它正开心地用喙梳理着莉莉安带来的一小枝新鲜百里香，偶尔抬头，用清脆的声音对着空旷处喊一声：“牛市！来咯！” 仿佛在呼唤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朋友。
这声啼鸣的余音，仍在数据和意识的迷宫深处，幽幽回荡，寻找着下一个共鸣的节点。而真正的风暴，或许正在这些看似无关的碎片碰撞中，悄然孕育。鹦鹉的嘴，已经撬开了一条缝隙，接下来，会有多少光（或阴影）照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