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寿宫深处,炉火烘出暖意融融,窦建德正翻阅河北各州呈上的户籍册籍,眉宇间流露出难得的舒展。
十载血火征程至今,终于在这片广袤土地上扎下根基,称孤道寡,国号大夏。这“夏王”二字,是无数寒门子弟、流离百姓以血肉与忠诚托付于他肩上的千钧之担。
他深知,王座之下,流淌的是义军兄弟的殷红热血与苍生黎庶的灼热期盼。
“大王!八百里加急!洛阳——王世充告急!”
殿外骤起的疾呼如利刃划破暖意。亲卫统领几乎是撞开殿门,手中那份沾满尘土与汗渍的文书,封口处的“王”字火漆已被揉碎,赫然映入窦建德眼中。他霍然起身,展开密报的手指竟微微颤抖。
王世充的笔迹潦草扭曲,字字泣血:“秦王李世民已破虎牢,克复洛阳大部,唯剑门关犹在孤守!王夏唇齿,存亡一线!望大王念及同抗暴唐之义,火速发兵,解洛阳之危!迟则……迟则万事皆休矣!”
信纸无声飘落。窦建德立在殿中,如遭雷击。窗外,乐寿宫檐角积雪未融,寒光刺眼。他脑中瞬间掠过李世民那张年轻却坚毅如铁的面庞——此人绝非寻常膏粱子弟,自晋阳起兵始,其锋芒便如利刃新发于硎,所向披靡。如今,竟已如旋风般卷至剑门关下,兵锋直抵王世充最后堡垒!
“唇亡齿寒……”窦建德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大殿中回荡。王世充固非善类,然若洛阳陷落,夏国门户洞开,唐军挟大胜之威,下一个兵锋所指,必是河北!这绝非虚言恫吓,而是悬于头顶、寒光凛凛的利剑。
他猛地一掌击在案几上,震得杯盏齐跳:“速召文武百官,太极殿议事!”
太极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洛阳告急的消息如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激起千层浪。武将队列中,骠骑大将军刘黑闼率先出列,声若洪钟:“大王!此乃天赐良机!李世民那小儿,看似兵锋正盛,实则已成强弩之末!其主力尽陷于洛阳坚城之下,日夜鏖战,师老兵疲,锐气早折!我军若以雷霆万钧之势南下,三十万大军如泰山压顶,必能一举击溃疲惫之唐军!届时,不仅解洛阳之事,更能趁势生擒李世民,则天下震动,关中可望!”
他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战意,仿佛已看到生擒秦王、饮马黄河的辉煌。
“刘将军所言,豪气干云!”大将王伏宝立刻高声附和,“末将愿为先锋,率本部精兵,踏破唐营,取那李世民首级献于大王阶下!”帐下诸将一时群情激昂,喊杀之声震得殿宇梁尘簌簌而落。
“大王,三思啊!”谋士凌敬的声音清越而冷静,在一片激越中显得格外突兀。他排众而出,目光如炬,“刘将军只言其一,未虑其二!李世民乃当世枭雄,用兵如神,岂能不留后手?其麾下玄甲精骑,天下闻名,更兼猛将如云。我军虽众,然长途跋涉,深入敌境,若顿兵于坚城之下,与王世充部又难以同心协力,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之境!”他顿了顿,环视众人,语重心长,“与其冒险南下,何不挥师西北,直指河内、河东,兵锋遥指蒲坂!此乃当年孙膑‘围魏救赵’之策!李世民闻我大军威胁其根本之地,岂敢不回师救援?洛阳之围,不战自解!此乃上策,望大王明察!”他指向悬挂的巨大舆图,手指划过黄河天堑,直指关中门户。
凌敬话音未落,王国使臣已“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额头在冰冷的金砖上磕得砰砰作响:“大王!万万不可啊!凌先生此策虽妙,然远水难救近火!洛阳……洛阳危在旦夕!宫城旦夕可破!若大王此刻挥师西北,我主……我主必成李世民阶下之囚!夏王联盟,立时瓦解!大王!唇亡齿寒,唇亡齿寒啊!恳请大王念及同仇敌忾之谊,火速发兵,直捣洛阳!”他声嘶力竭,绝望之情溢于言表。
窦建德端坐王座之上,面沉如水。殿内文武争执如沸,刘黑闼的激昂请战,凌敬的冷静剖析,王使的泣血哀求,如同无数股力量在他胸中激荡、撕扯。
他目光掠过阶下诸臣,最终落在舆图上那扼守洛阳东部门户的“虎牢关”三个字上。此关,形如虎踞,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若能一举攻克,则洛阳城便在眼前!
一股决绝之气自丹田升起,瞬间压倒了所有迟疑。他猛地站起身,声震殿宇:“传孤王令!”
整个大殿瞬间鸦雀无声,所有目光聚焦于他一人身上。
正在这时一道声音从外面响起。
“报!八百里加急,王世充已被俘 ,大势已去!”
使官脸色大变,窦建德一使眼色,过来两个人直接将人架了出去!
“我愿投靠大王!”
只可惜使官已经成为无用之人。
窦建德眯着眼睛沉默了好一会。
“擢刘黑闼为征唐大元帅,统领前军!王伏宝为左翼先锋!调集洺州、冀州、贝州、沧州、德州、博州……诸路精锐,合兵三十万!粮秣军械,各州府务必全力支应!孤王要亲率大军,克日南下!”
他深吸一口气,眼中精光爆射,一字一句,如金铁交鸣:“兵锋所向——剑门关!破关之后,再取虎牢关,直抵洛阳城下!孤要亲会那李世民,问问他这秦王之位,能坐得几时安稳!”
夏王窦建德亲统三十万大军,号称“五十万”,自国都洺州誓师出征。旌旗蔽日,矛戟如林,浩荡军伍宛如一条不见首尾的巨龙,缓缓启动。
前锋刘黑闼部精骑如离弦之箭,率先南下,蹄声踏破北国初春的沉寂。中军大纛之下,窦建德身着金甲,策马而行,身后是如云的精锐卫队与连绵不绝的辎重车辆。车轮滚滚,碾过官道,留下深深的辙印,也碾碎了沿途州郡短暂的安宁。
大军行至滑州地界,黄河北岸,浊浪排空,涛声如雷。宽阔的河面之上,唯有几处水流稍缓的渡口可供大军涉渡。窦建德立马高坡,眺望南岸。
只见对岸远处,隐约有烟尘腾起,斥候飞马来报:“禀大王!唐将王君廓部骑兵,已在对岸筑垒立栅,扼守渡口!其部行动迅疾,沿河巡视,我军渡船一旦下水,必遭其强弓劲弩攒射!”
他们根本不知道李世民征战四周,此刻早已回虎牢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