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登登登……登登登登……”
沈得福家的堂屋条台桌上的录音机里放着很洋气的交响乐——命运。
肖燕拿着棍子,斜着眼睛抖着腿,看着小学刚毕业的只比她高一个头的据说是文曲星下凡的表哥,柔弱的双手举着两把刀,看着砧板上的肉,眼泪汪汪。
她嘴一撅,白眼一翻,戳心窝子的话一顿输出,“你说说你,你有什么用?天天要听命运,命运怎么让你光吃肉不长个,胳膊没二两肉,让你剁个肉,娘们唧唧的,等你剁好,肉都馊了。还没有我家小月有用。”
沈轩林闭着眼,满脑子的肉。
在堂屋的角落,坐在小板凳上掐豆角的肖月抬起头,笑眯眯地说:“月月有用,掐豆豆。”
然后又低下头认真地把豇豆揪成大小一样的段,好像用尺子量过的一样,还会把外皮的老丝撕掉,两头瘦小的尖尖段毫不留情地扔到簸箕里。
“噗嗤!”一旁的周丽莉看见表哥那个挫样,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肖燕的炮火转头对着这个比她大两岁的表姐,想到她下学期都上小学三年级了,自己还要在幼儿园挣扎,肖月就一股邪火,“还三好学生呢!眼睛都掉在屁股后面了,没看到一块肉掉到砧板外面啊!”
周丽莉默默把那块肉放到旁边的盘子,使出吃奶的劲,把砧板上的肉当成这个揍了她一拳的表妹,用力地剁。
接着,肖燕余光看向堂屋门边包蒸饺的四个人,大喝一声:“奶奶,你怎么拿手擤鼻涕?你包的蒸饺别人怎么吃?不干净,客人投诉怎么办?”
葛桂珍吓得一激灵,浑浊的黄眼珠子死死盯着这个孙女,呼出一口老气,认命地把手上的蒸饺放到旁边的竹簟里,气呼呼地到旁边盆子里洗手,刚准备往身上擦,余光看到那个死丫头死死盯着她,气势顿时萎靡,乖乖地拿起一块干净的纱布。
同样包蒸饺的沈老太托着手上的蒸饺,邀功地问:“小燕丫头啊!你看奶奶这个合格吗?”
肖燕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说了句洋文:“奶死!”
旁边的肖三凤和肖五凤两人偷偷对视一眼,默默把火气从七窍散出。
事情为什么会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呢?
半个月前,朱贵喜把船又开回人民桥下,只不过停到了河对岸的码头。
他去了河对面皮鞋厂上班了,肖大凤和朱冬梅就在厂门口摆了个卖凉茶、赤豆元宵、绿豆汤的摊子,生意还不错。
回来了一段时间无所事事的沈得福想起了鸟村的集市,灵机一动,就想把岸边那块老丈人圈起来的大概一百多平的地方搭棚子,卖蒸饺、麻辣小龙虾、蜜汁烤鸭等小吃。
于是打电话找陈继祖大师傅请教了下,再举家实操了几次,这摊位就摆了起来。
要说沈得福也是个有点小聪明的。
他还是选择用竹子搭建的棚子,摆上一些绿植,还用一根绳子把和外宾的合照以及跟前任外交部部长的合照用一个个小夹子夹住,高大上的气氛顿时有了。
试营业期间,生意时好时坏,最后经过调研,找到了原因。
用肖燕剁的肉包的蒸饺就卖得非常好。
肖燕帮忙点火的烤炉,烤出的鸭子就非常香。
肖家人也想不通,这南泽镇的老少舌头这么刁的吗?
这不是一样剁的肉,一样火烤的鸭子,怎么就尝得出来的?
难道肉里神仙哈了气的?
这之后,沈得福就聘请肖燕做他沈记小吃店的技术骨干兼任质量监督员。
看在三姑父的薄面上,肖燕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为了更全面的服务,沈得福又请肖大凤也把茶水摊子挪过来。
恰逢放暑假,傍晚河边游泳的大人和小孩比较多,再加上河对岸两个厂里职工也多。
虽然只做晚市,但小吃店的生意异常火爆。
当然眼红的,来找茬的也有,只不过都被水鬼大人警告了。
两姐妹是被一阵训斥拉回了思绪。
“三姑姑,你的蒸饺这么瘦小,你准备卖给哪个二百五?五姑姑你的蒸饺都豁口了,你干什么吃的?母女俩一个德性……”
肖燕用棍子敲着地,昂着头看向两个讨厌她的姑姑,毫不留情地批评着。
山爷爷语录:这个世界上不可能所有人都会喜欢你,所以不用试图去讨好那个讨厌你的人。因为讨厌你的人是从一开始就打心底里不喜欢你的。对于外人可以嗤之以鼻,置之不理。可是有些讨厌你的人恰恰跟你有剪不掉的亲情关系,那我们要做的就是像荷叶和藕一样,努力向上,站在他们达不到的高度,俯视他。
实力才是王道。
七岁大龄小朋友肖燕现在就是这种心理,让奶奶和姑姑恨死她又不得不需要她,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反正她又不差这几个歪瓜裂枣,把她惹毛了就拉着舅舅和外婆另起炉灶打擂台。
在另一个砧板上切肉的葛紫苏——葛桂珍的嫡亲侄孙女,崇拜地望着这个小小的表妹,想到自己要是有这份气势就好了。
她因为爷爷是吃花生米死的,爸爸是挑大粪的,被周围所有同学疏离、欺负,从来不敢吭声不敢还手。
想到自己还有一年就高中毕业,那个一贫如洗的家里根本拿不出多少钱供她上大学,她加快了手里切肉的速度。
“银林大外甥,你龙虾刷好了吗?”
听到外面传来许青虾的声音,肖燕走出去一看,舅舅又拎着一筐子龙虾进了院子。
肖燕用棍子捅了捅张牙舞爪的小龙虾,说:“舅舅,今天的龙虾个头好大啊!”
“那是!”许青虾五指张开把额头枯黄的头发顺到后面,然后骚气地甩了甩头,说:“我把船撑到里下河的一条小沟里去捞的。那儿没人吃,一块钱能买一筐。”
肖燕竖着大拇指,说:“歪瑞鼓得!”
“舅,这一桶刷好了,你去拿给我爸。”沈银林把最后一只刷好的龙虾扔进水桶里,捶了捶腰,看了一眼肖燕,又赶紧把筐里的龙虾倒进塑料大澡盆,继续埋头苦干,实在不像前段时间的颓废少年。
“小燕,我们的肉都剁成小丁了。”葛紫苏在屋内喊着。
“来了!”
砧板前,身穿围裙的肖燕手持双刀,气势全开,合着交响曲——命运的音乐节奏,本来还是小丁的肉三两下就变成绵软细腻的肉泥。
“咚……咚……”肖燕把双刀插进砧板,双掌往下压,做了个收式,然后环视一下像鹌鹑一样的大小亲戚们,解开围裙说:“今天的肉好了。”
肖月非常应景的拍着小手:“姐姐,奶死!”
葛紫苏赶紧把砧板上的肉用勺子小心地挖到瓷盆里。
为什么不用刀刮?
砧板上插着的两把刀,她拔不出来。
“小月,走,跟姐姐去找大姑姑喝糖水。”
“好哒!奶奶再见!姑姑再见!姐姐再见!哥哥再见!”
望着跨过门槛走了的一大一小,葛桂珍憋着的气才敢呼出来,刚才死丫头剁肉都是斜着眼看她的。
感觉她就像砧板上的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