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的薄荷又长高了些,嫩绿色的叶子往窗外探着,沾着清晨的露水,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凉香。我浇完水,指尖掐了片最嫩的叶子,凑近闻了闻——清清凉凉的,带着点冲鼻子的劲,像极了小时候外婆种在院角的那丛。
“这薄荷长得真旺。”娘端着洗衣盆经过,看了眼窗台,“前儿你表妹来,说想掐点泡水喝,我没让,这是你特意从老家移来的,她要喝,让她自己种去。”
我笑了笑:“没事,让她掐点吧,这东西泼辣,掐了才长得更疯。”说着就想起去年秋天,在老家后院找到这株薄荷时的样子——当时它被杂草埋着,蔫得只剩几片黄叶子,我小心翼翼挖出来,裹着湿泥巴带回城里,没想到现在竟爬满了半面窗台。
午后看书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低头看见薄荷叶上的露水,忽然想泡杯薄荷茶。捏了几片叶子放进玻璃杯,滚烫的开水倒进去,叶子在水里翻卷着舒展,渐渐染绿了整杯水,凉香漫了满室。刚抿了一口,就听见楼下传来表妹的声音:“姐!我来掐薄荷啦!”
她噔噔噔跑上楼,手里还拿着个小竹篮,看见窗台上的薄荷眼睛都亮了:“哇,长得比我家的好太多了!姐,你怎么养的啊?我家那盆总发黄。”
“别总浇水,让它晒晒太阳,干得打蔫了再浇,就疯长。”我给她找了把小剪刀,“掐尖上的嫩芽,别剪老枝,不然长不起来。”
表妹蹲在窗台边,小心翼翼地剪着嫩芽,嘴里念叨着:“我妈说薄荷能驱蚊,让我多掐点回去晒干,装在小布袋里塞衣柜。对了姐,你这薄荷能结种子不?我想种在我家花盆里。”
“能啊,等秋天结了种子,我给你留一把。”我看着她把剪好的嫩芽放进竹篮,忽然想起小时候外婆也是这样教我的——她总说植物跟人一样,得顺着性子养,你对它上心,它就给你长精神。
傍晚表妹回家时,竹篮里装了小半篮薄荷芽,临走前还回头喊:“姐,等我家薄荷长起来,我给你送薄荷糖!”
风吹过窗台,薄荷叶“沙沙”作响,像是在应和。我看着杯里舒展的叶子,喝了口茶,清凉从舌尖漫到心里——原来有些念想,就像这薄荷,哪怕被移到千里之外,只要用心养着,照样能长出满窗的生机。
院门口的老槐树又落了些叶子,秋阳穿过枝桠,在地上织出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碎金子。王大爷蹲在树根旁,手里拿着把小铲子,慢悠悠地清理着树底下的杂草,嘴里还哼着年轻时的调子,调子忽高忽低,混着风摇树叶的“沙沙”声,倒有几分好听。
“王大爷,又来伺候您这‘老伙计’啦?”路过的李婶笑着打招呼,手里拎着刚买的菜,塑料袋“哗啦”响了两声。
王大爷直起腰,拍了拍裤子上的土,眯着眼看了看槐树:“可不嘛,这树跟我同岁,我小时候它就这么粗了,现在倒比我壮实多喽。”他指着树干上那道深深的疤痕,“你看这儿,三十年前刮台风,断了根大枝桠,当时我以为它活不成了,没想到第二年开春,又冒出新绿芽。”
我蹲在旁边看他清理杂草,发现树根处有几株细细的幼苗,叶片圆圆的,带着绒毛。“这是啥呀?”我问。
“哦,这是去年鸟儿叼来的种子发的芽,像是野蔷薇。”王大爷小心翼翼地把幼苗周围的土松了松,“让它长着吧,跟老槐树作个伴,省得它孤单。”
正说着,放学的孩子们背着书包跑过来,像群小麻雀,围着槐树转圈圈。最小的那个男孩指着树杈上的鸟窝喊:“快看!有小鸟!”几个孩子立刻仰着头,踮着脚,叽叽喳喳地数着窝里的动静,生怕惊飞了窝里的雏鸟。
王大爷站起来,笑着摆手:“轻点轻点,鸟妈妈出去找食了,别把小鸟吓着。”他从兜里掏出几颗水果糖,分给孩子们,“去那边玩,别在树底下闹,当心落叶滑跤。”
孩子们拿着糖跑远了,笑声像铃铛一样荡开。王大爷又蹲下去,继续铲草,嘴里念叨着:“这树啊,看着笨笨的,心细着呢。夏天给咱挡太阳,秋天落叶当肥料,就连鸟儿都知道在这儿搭窝,比人还懂知恩图报。”
夕阳西斜时,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几乎铺满了半个院子。王大爷收拾好工具,往树根部浇了点水,水珠落在土上,很快渗了进去。“天冷了,得多给它喝点水,好过冬。”他说这话时,眼神温柔得像在看自家孩子。
我站在树影里,看着叶片在风中轻轻摇晃,忽然觉得,这老槐树不只是棵树,它记着院子里的每段时光——王大爷的童年,孩子们的嬉闹,还有无数个寻常日子里的柴米油盐。就像那些藏在年轮里的故事,不用刻意说,却在每片叶子、每道树纹里,慢慢生长,静静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