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角的石阶被几代人的脚印磨得发亮,最底下那级的凹痕里总积着雨水,映着天上的云影慢慢晃。小虎蹲在那儿数石缝里的草,忽然发现凹痕边缘有几道歪歪扭扭的刻痕,像小孩子的指甲划的。
“那是你爹小时候刻的。”张爷爷拄着拐杖经过,往石阶上敲了敲,“那会儿他总爱蹲在这儿玩弹珠,输了就往石头上划一道,赢了就刻个小圈。你数数,圈比道多,这小子从小就好胜。”
小虎伸手摸那些刻痕,边缘早就被风雨磨得圆滑。石阶旁的老槐树又发了新芽,有根枝条垂下来,刚好搭在刻痕上方。他忽然想起昨天帮李奶奶搬藤椅时,椅面上的木纹里嵌着点暗红,李奶奶说那是三十年前煮红豆汤洒的,擦了半天才淡下去,倒成了个念想。
原来日子走得再远,也会在老地方留下点记号,像石阶上的刻痕,像藤椅上的红印,轻轻一碰,就碰着了从前的暖。
李奶奶搬了藤椅坐在老槐树下,阳光透过叶隙落在椅面上,那些暗红的印记在光斑里若隐若现。小虎凑过去,看着木纹里的红,像藏着颗颗小红豆。
“这印记啊,比你爹岁数都大。”李奶奶摇着蒲扇,扇尖扫过椅面,“那年你爷爷从镇上捎回袋红豆,我煮了锅汤,你爹抢着喝,洒了一椅子。他慌得直哭,我边擦边笑,说留着当记号,等他长大了看。”
小虎指尖拂过那些暗红,忽然发现光斑在慢慢移,像跟着风跑。藤椅轻轻晃着,李奶奶的声音混着蝉鸣,恍惚间,好像看见小时候的爹蹲在这儿,手里攥着没喝完的红豆汤,眼泪吧嗒掉在椅面上。
老槐树的影子拉长时,光斑移到了小虎手背上,暖融融的。他忽然懂了,那些留着的印记,都是日子攒下的糖,越久越甜。
灶房角落的陶罐积着层薄灰,小虎踮脚够下来时,罐口的布塞掉在地上,一股混着枣香的酒气漫出来。王爷爷拄着拐杖进来,看见他捧着陶罐直乐:“这是你奶奶嫁过来那年酿的枣酒,埋在灶台根下快三十年了。”
小虎晃了晃陶罐,听见里面液体撞着陶壁的轻响。“埋这么久,还能喝吗?”他指尖摸着罐身上模糊的刻痕,是奶奶的名字,笔画歪歪扭扭,像刚学写字的小孩画的。
“当年你奶奶说,等有孙子了,开封给孩子尝口。”王爷爷接过陶罐,用布擦了擦罐口,“你爹小时候偷喝过半碗,醉得在院里爬,被你奶奶追着打,那哭声响得全村都听见。”
小虎望着罐口飘出的白汽,忽然看见灶台边的砖缝里,嵌着块小玻璃片——是爹小时候摔碎了罐头瓶,偷偷塞进去的。阳光从窗棂照进来,玻璃片反射的光落在陶罐上,像给那圈刻痕镶了道金边。
“等秋收了开封,”王爷爷把陶罐放回原处,又盖了层新布,“让你尝尝,啥叫日子酿出来的甜。”小虎点头时,听见罐里的酒又轻轻晃了晃,像在应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