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后的墙根湿漉漉的,几丛野草从砖缝里钻出来,叶片上挂着水珠,绿得发亮。小虎蹲在那里,用树枝拨弄着草叶,水珠滚落,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这草命硬得很。”陈阳走过来,手里拿着刚修好用的镰刀,刃口在阳光下闪着冷光。“去年冬天冻得蔫蔫的,开春一场雨,又冒头了。”
小虎指着草茎上的绒毛:“你看它绒毛上还挂着土,砖缝里就那么点泥,也能长这么好。”他忽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颗昨天没吃完的炒豆子,埋在草旁边的土里,“给它加点养料,会不会长得更高?”
陈阳笑着摇头:“不用。墙根的草不挑养料,有口风,有点水,就能扎下根。你看那墙头上的瓦松,连土都没有,照样年年开花。”
正说着,李奶奶挎着竹篮经过,篮子里装着刚摘的芸豆,嫩得能掐出水。“别在墙根蹲太久,潮气重。”她放下篮子,指着野草,“这草叫‘牛筋草’,以前喂牛的,现在看着碍眼,其实晒干了能当柴烧,火旺得很。”
小虎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泥:“阳哥,咱把它割了吧?看着乱糟糟的。”
“别急,”陈阳用镰刀轻轻拨了拨草叶,“等它结了籽再说。风吹籽落,明年说不定哪儿又冒出新的来,也算给墙根添点绿。”他想起小时候,娘总爱在墙根种点指甲花,不用管,夏天就开得热热闹闹,花瓣摘下来捣成泥,能染红指甲,也染红了整个夏天。
李奶奶摘了根最长的芸豆,递给小虎:“你看这芸豆,顺着竹竿爬,能爬一人高。那草呢,不攀不靠,就贴着墙根长,各有各的活法。”
小虎咬了口芸豆,脆生生的,带着点甜。他看着墙根的草,忽然觉得它们不那么碍眼了——矮矮的,贴着地面,却透着股不服输的劲儿,像那些在村里默默过日子的人,不声不响,却把日子过得扎实。
午后的阳光照在墙根,草叶上的水珠渐渐蒸发,留下淡淡的水痕。陈阳拿起镰刀,走向晒谷场,小虎跟在后面,手里还攥着那根芸豆梗。他回头望了眼墙根的草,风一吹,草叶轻轻晃,像在跟他打招呼。
原来每种生命都有自己的位置,哪怕是墙根的野草,也在努力地绿着,装点着别人看不见的角落。
老屋顶的瓦片被雨水泡得发亮,青灰色的瓦面上,几株瓦松从瓦缝里探出头,叶片肥厚,裹着晶莹的水珠,像给屋顶缀了串绿宝石。
小虎踩着梯子爬到房檐,伸手想去够瓦松,却被陈阳按住了肩膀:“小心点,瓦片滑。”他自己探身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瓦松的叶片,水珠“啪嗒”掉在他手背上,凉丝丝的。
“这东西能吃吗?”小虎趴在梯子上,鼻尖快碰到瓦片了。
“能凉拌,就是有点苦。”陈阳缩回手,“你奶奶以前用它泡水喝,说败火。”他指着瓦松底下的根须,从瓦缝里钻出来,紧紧扒着老瓦,“你看这根,把瓦片都撑得有点裂了,却也帮着挡了不少风雨——老房子的瓦松,跟房子是互相靠着活呢。”
正说着,李爷爷扛着梯子从院外进来,见他们在看瓦松,便说:“别碰它,这是好东西。以前没天气预报,看瓦松就能知晴雨——叶片卷起来,准要下雨;舒展开了,保准是晴天。”他往屋顶指了指,“东北角那片瓦松长得最旺,那年漏雨,就数那儿漏得最轻,全靠它的根须堵了些缝。”
小虎听得稀奇,又往上爬了两级,这下看得更清楚了:瓦松的叶片层层叠叠,像朵绿色的莲花,根须在瓦缝里盘根错节,把松动的瓦片都缠得稳稳的。他忽然想起墙根的牛筋草,也是这样在石缝里扎根,不声不响地把日子过下去。
“下来吧,梯子不稳。”陈阳把他抱下来,自己却爬上屋顶,开始检查瓦片。去年冬天雪大,有些瓦被压得翘了边,得趁天晴归置归置。他踩着瓦片走,脚下发出“咯吱”的轻响,惊得几只麻雀从瓦松里飞出来,扑棱棱落在院中的老槐树上。
李爷爷在底下递着新瓦片:“这片瓦换了三回了,你爹小时候就总在这儿掏鸟窝,把瓦都踩松了。”
陈阳笑着应:“那我可得踩稳点,别让小虎以后有样学样。”
小虎在底下举着篮子,里面装着李奶奶刚蒸的槐花饼,香气飘到屋顶,引得陈阳直咂嘴。“阳哥,快下来吃!”他踮着脚喊,“瓦松咱不摘了,留着让它帮房子挡雨!”
陈阳从屋顶下来时,额角沾了点灰,手里却多了株从瓦缝里掉落的小瓦松。“这个能种花盆里。”他把瓦松递给小虎,“你看,就算从老瓦上掉下来,只要有土有水,照样能活。”
小虎把瓦松放进窗台上的破瓷碗里,浇了点水。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瓦松的叶片泛着光,像在说:不管在哪儿扎根,都要好好生长。
屋顶的老瓦还在晒着太阳,瓦缝里的瓦松舒展着叶片,远处的炊烟慢慢升起,混着槐花香,把这个寻常的午后,晕染得像幅淡墨画——画里有老房、有新绿,还有那些在时光里慢慢生长的,踏实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