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通闻言,神色一凛,赶忙回道:“回公爷,下官已派人将东海郡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盘问了所有与那龙王庙有过来往的人,都说自斗法那日之后,便再没见过那个肥胖庙祝,此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
“哦?”王德发呷了口茶,不置可否。
刘通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脸色,试探着问道:“公爷可是担心此人怀恨在心,日后会兴风作浪?要不要下官再加派人手,发下海捕文书,在整个大衍王朝境内......”
“不必了。”
王德发打断了他,将茶杯放回桌上。
“一个跳梁小丑,靠着妖孽狐假虎威的废物罢了,如今那孽蛟都已灰飞烟灭,他还能翻起什么风浪?”
“找到了,便就地正法,也算是给郡中百姓一个交代,找不到,也由他自生自灭去吧,本公如今,有更重要的事要办。”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朝廷拨下的银子,还有各地乡绅富户捐赠的款项,都已陆续到账,真君祠的扩建,乃是重中之重,陛下都亲自过问了,绝不能出半点纰漏,你明日亲自去盯着,那些匠人,惯会偷奸耍滑,莫要让他们在这等大事上动了手脚。”
刘通心中一凛,连忙躬身领命:“下官明白,定然将此事办得妥妥当帖!”
王德发满意地点了点头,挥手道:“去吧。”
刘通躬身告退,走出书房,被夜里的凉风一吹,才发现自己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灯火通明的书房,心中感慨万千。
如今的公爷,早已不是当初那个会被吓得屁滚尿流的郡守了。
至于那个失踪的庙祝......
刘通摇了摇头,很快便将此事抛之脑后。
诚如公爷所言,一个没了靠山的废物,还能掀起什么波澜?
怕是早就死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喂了野狗了。
...
与此同时。
距离东海郡千里之外的淮南城,一处鱼龙混杂的贫民窟。
恶臭的污水在狭窄的巷道里横流,两旁是摇摇欲坠的窝棚。
一个角落里,几个泼皮无赖正围着一个蜷缩在地的身影拳打脚踢。
“妈的,死胖子,还敢不敢在老子的地盘上摆摊算命了?”
“就你这三脚猫的本事,也敢学人坑蒙拐骗?今天非得让你知道,这淮南城,是谁说了算!”
地上那人被打得闷哼连连,他用肥胖的胳膊死死护住脑袋,嘴里含糊不清地求饶:“别......别打了......各位爷......我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这声音,赫然便是那失踪已久的龙王庙庙祝。
他早已没了当初身穿锦斓袈裟,前呼后拥的威风。
一身满是油污的破烂衣衫,头发乱得像鸡窝,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角还挂着血丝。
自东海郡斗法那日,眼见真仙降临,一剑斩了孽蛟,他便知大势已去。
趁着所有人还处在震撼之中,他第一时间便卷了庙里所有的金银细软,连夜逃出了东海郡。
可他终究只是个凡人术士,脚程有限。
没跑出多远,便被一伙山匪劫了道,钱财被洗劫一空,人也被打了个半死,丢在乱山。
若非命大,他早就成了野狗的口粮。
靠着沿路乞讨,坑蒙拐骗,他一路流落到了这淮南城。
本想重操旧业,凭着自己那张能把死人说活的嘴,混口饭吃,却不想,刚摆摊第一天,就惹上了本地的地头蛇。
“饶了你?”为首的泼皮啐了一口,一脚踩在他的脸上,用力碾了碾,“行啊,把你身上值钱的东西都交出来,爷今天就高抬贵手。”
庙祝心中一片冰凉。
他身上哪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爷......我......我真没钱了......”
“没钱?”那泼皮嘿嘿一笑,脚下力道更重,“没钱,那就把你的命留下!”
剧痛传来,庙祝只觉得自己的脸骨都要被踩碎了。
屈辱,愤怒,不甘......
种种情绪在他心中翻涌。
想他当初,在东海郡是何等风光?
郡守见了他都要礼让三分,富商乡绅排着队给他送银子。
就连那化神境的孽蛟,都要依仗他的计谋行事。
可如今,却要被几个不入流的泼皮,踩在脚下,如猪狗般凌辱!
凭什么?!
凭什么?!
就在他意识将要模糊之际,一股奇异的暖流,忽然从他怀中深处,传遍四肢。
那泼皮只觉得脚下一滑,像是踩到了一块涂了油的冰块,一个踉跄,差点摔倒。
“妈的!”他骂骂咧咧地收回脚。
庙祝抓住这个空隙,连滚带爬地从地上挣扎起来,不顾一切地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想跑?给老子追!”
几个泼皮骂骂咧咧地追了上去。
庙祝拼了命地在巷道里穿行,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
直到身后再也听不到叫骂声,双腿一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疼。
他摸了摸自己肿得老高的脸,又看了看自己这身破烂的衣衫,眼中满是绝望。
逃?
又能逃到哪里去?
天下之大,竟没有他一个容身之处。
如今那畜生已经被打上邪神的名号,自己身为庙祝,自然被整个大衍通缉。
想隐姓埋名,苟活一生。
又被地头蛇盯上,迟早是个死。
难道,他这辈子,就要这么窝囊地了结了吗?
不!
他不甘心!
他颤抖着手,从自己贴身衣物的最内层,摸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枚通体漆黑的令牌。
令牌不知是何材质,非金非铁,入手冰凉,正面刻着一个邪字。
也是他最大的秘密。
这令牌,是他年轻时,无意中从一具暴毙荒野的尸体上得到的。
那尸体穿着不凡,不似凡人,死状却极为凄惨,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精气。
他当时胆子大,便将这枚看着不凡的令牌顺手牵羊。
这些年来,他一直将此物贴身收藏。
他发现,只要戴着这令牌,自己似乎总能逢凶化吉。
赌钱时手气会变好,行骗时更容易取信于人,甚至几次遇到危险,也都能莫名其妙地化解。
他知道,这绝对是个宝贝。
只是,他不知道该如何使用。
直到半年前,他流落到东海郡,机缘巧合之下,遇上了那头修行千年的孽蛟。
当时,那孽蛟刚从深海出来,凶性未泯,张口便要将他吞噬。
他以为自己死定了。
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怀中的令牌忽然散发出一股微弱的黑气,那孽蛟竟是生生停住了,猩红的巨眼中,流露出一丝忌惮。
也正是因为这丝忌惮,才有了后来的一人一妖,狼狈为奸。
他一直以为,这令牌的作用,仅仅是辟邪。
可现在......
他将令牌凑到眼前,喃喃自语,“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你若真是宝贝,为何只能让我逢凶化吉,却不能让我一步登天?”
“你若真是仙家之物,为何眼睁睁看着我,被几个泼皮无赖,踩在脚下凌辱?!”
他的声音,从低语,渐渐变为嘶吼。
“我曾站在万人之上!我曾让一郡之长对我卑躬屈膝!”
“可现在呢?!”
“我像条狗一样,躲在这臭水沟里!”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
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那枚令牌狠狠砸在地上。
然而,令牌落在满是污水的地上,非但没有发出半点声响,反而散发出一层微弱的乌光。
紧接着,一个不辨男女,不带任何感情的声音,直接在他的脑海中响起。
“汝,欲得力量否?”
庙祝浑身一震,惊恐地看着地上的令牌,脸上血色尽褪。
“谁?!谁在说话?!”
“吾,即汝手中之物。”
那声音再次响起,“吾,可赐汝力量,可让汝复仇,可助汝......踏上仙途。”
仙途?!
庙祝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想到了斗法那日,那柄横贯天际的巨剑。
那才是真正的力量!
毁天灭地,主宰生死!
与之相比,孽蛟那呼风唤雨的本事,简直如同儿戏。
“你......你能给我那样的力量?”
“然。”
“我......我需要付出什么?”
庙祝不是傻子,深知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汝之所有。”
“我的一切?”
庙祝一愣,随即自嘲地笑了起来,“我现在,除了一条烂命,还有什么?”
“汝之忠诚,汝之信仰,汝之魂魄。”
那声音冰冷而无情,“从今往后,汝,为吾之使徒,行走于人间,为吾......收敛祭品。”
“祭品?”
“一切拥有灵性之生灵,皆可是祭品,其怨念,其恐惧,其绝望......皆是吾之食粮。”
庙祝的心,沉了下去。
他终于明白,这令牌,根本不是什么仙家正道之物。
这是邪物!
是魔器!
他想起了那具被吸干精气的尸体,一个寒颤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若是答应,自己或许能得到梦寐以求的力量,但下场,恐怕会比那具尸体,还要凄惨。
可若是不答应......
他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伤,想起了那几个泼皮狰狞的嘴脸,想起了王德发和刘通那高高在上的模样。
难道,就这么窝囊地活着,然后窝囊地死去吗?
他犹豫了。
脑海中,那声音似乎察觉到了他的动摇,再次响起。
“汝欲屈于人下,永世为奴,还是愿执掌力量,与神平等?”
与神平等!
他脸上的犹豫,一点一点地消失。
他缓缓地,从地上捡起那枚漆黑的令牌。
这一次,他没有再迟疑,而是将其紧紧地,攥在了手心。
“我,答应你。”
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枚令牌骤然爆发出刺目的乌光,无数诡异的黑色触手自令牌中涌出,如同活物一般,顺着他的手臂,钻入他的体内。
“啊——!”
难以言喻的剧痛,让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
痛...
太痛了!!!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痛才缓缓退去。
庙祝瘫倒在地,浑身被汗水浸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他缓缓睁开眼。
那双原本总是闪烁着精明与谄媚的眼睛,此刻,竟是变得一片漆黑。
他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那双肥胖的手掌。
他能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强大力量,正在自己的体内奔涌。
他身上的伤,已经痊愈。
甚至,连他那因为终日胡吃海喝而变得臃肿不堪的身体,似乎都变得结实了几分。
就在此时,巷口处,传来了几个骂骂咧咧的声音。
“妈的,那死胖子,跑得还挺快!”
“放心,他跑不出这片儿,给老子仔细搜!”
是那几个泼皮!
他们找过来了!
若是换做之前,庙祝怕是早已吓得魂不附体。
可现在......
他只是缓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身破烂的衣衫,脸上的表情,平静得有些可怕。
很快,那几个泼皮便发现了他。
“哈!找到了!看你这次还往哪跑!”为首那人狞笑着,从腰间抽出一柄锈迹斑斑的短刀。
然而,庙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眼神,像是在看几只待宰的羔羊。
他抬起手,对着那为首的泼皮,遥遥一指。
没有光芒,没有声响。
那为首的泼皮脸上的狞笑,瞬间凝固。
他低下头,惊恐地看着自己的胸口。
只见他的身体,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
不过眨眼之间,一个活生生的精壮汉子,便化作了一具皮包骨头的干尸。
嘭的一声,栽倒在地。
剩下的几个泼皮,彻底傻了。
他们看着自己的同伴,又看了看那神情淡漠的庙祝,脑子里一片空白。
“妖......妖怪啊!”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几人怪叫着,转身就跑。
庙祝没有去追。
他只是缓缓收回手指,低头看了一眼那具干尸。
眼中,闪过一丝陶醉。
主宰生死,予取予求。
这便是仙家手段么?
巷子里的恶臭似乎也淡了许多。
不,不是臭味淡了,而是他已经不在意了。
仙人,又岂会在意脚下泥潭的腥臭?
就在此时,那个声音,再次在他脑海中响起。
“汝之所有,皆为吾赐,吾能予汝,亦能,尽数收回。”
“记住汝的身份。”
“是......是......使徒......我是您的使徒......”
“很好。”那声音似乎很满意他的顺从,“既为使徒,当为吾分忧。”
“主人请吩咐,小人万死不辞!”
“一月之内,吾需百万生灵之血肉魂魄,以作祭品。”
庙祝猛地抬起头,脸上血色尽褪。
“百......百万?!”
那是什么概念?
整个东海郡,也不过几十万人口。
一个月内,献祭百万生灵?
“做不到?”
“不......不是......”
庙祝的牙齿都在打颤,“这......这太难了,一个月的时间,屠戮百万生灵,必定会惊动王朝的钦天监,甚至......”
“那是汝该考虑之事。”
“若一月之后,祭品不足,汝之血肉魂魄,便充作其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