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带来的短暂狂喜,在这一刻悉数化作心中的寒意。
人群中,那几位先前还在隔岸观火的富商,脸色最是难看。
尤其是那个王员外,一张胖脸上的肥肉都在哆嗦。
一半家产?
他辛辛苦苦,几代人积攒下来的万贯家财,要他拱手送出一半?
“这......这不是欺负人吗!”
终于,人群中有人忍不住低声嘟囔了一句。
“一半家产,那我们下半年还怎么活?”
“是啊,龙王爷这也太......”
法坛之上,那庙祝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
他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先给予希望,再施以雷霆,最后,才是绝对的掌控。
就在此时,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突兀地响了起来。
“庙祝大人!”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那王员外竟是从人群中挤了出来,他对着法坛上的庙祝,拱了拱手。
“大人,您看......这拆祠堂,交罚金,我们都认了,是我们有眼不识真神,冲撞了龙王爷,该罚!”
“可这......这献上一半家产,是不是......太重了些?”
王员外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庙祝的脸色。
“我们都是龙王爷最虔诚的信徒,日后还要为龙王爷修庙塑身,广传神威,这手里要是没了银子,也办不成事不是?”
“您看,能不能跟龙王爷通融通融,这个数,少一些......”
他这番话说得极为巧妙,既认了错,又捧了龙王爷,还暗示了日后会继续供奉,可谓是给足了台阶。
不少百姓闻言,纷纷点头附和。
“是啊是啊,王员外说得对!”
“求庙祝大人开恩啊!”
然而,那庙祝听完,却是冷笑一声。
他缓缓抬起手,指向天空。
众人下意识抬头,只见那翻涌的乌云依旧笼罩在头顶,云层之中,那巨大的蛟龙头颅若隐若现,一双猩红的巨眼,正漠然地注视着他们。
“通融?”
“你们有什么资格,跟龙王讲条件?”
“甘霖就在天上,本座数到三,若是尔等还执迷不悟......”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威胁之意,不言而喻。
“本座再提醒你们一句,龙王爷的耐心,是有限的。”
“这雨,他能降下来,自然......也能让它永远不再落下。”
轰!
王员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人群再次陷入死寂。
这一次彻底的绝望。
在所谓神明面前。
他们就像是砧板上的鱼肉,除了任人宰割,别无选择。
法坛的另一边,郡守王德发瘫坐在地,官帽歪斜,眼神空洞。
完了。
一切都完了。
如此大事,自己的下场,便是等朝廷的问罪文书下来,被押赴京城,斩首示众......
不,不止是他。
他想到了远在京城的妻儿,想到了老家那一整个宗族的亲人。
勾结妖魔,荼毒百姓......
这个罪名一旦坐实,便是诛九族的大罪!
一个激灵,王德发猛地从地上挣扎起来。
左右都是个死。
横竖都是个死!
他当缩头乌龟,最后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可他要是硬气一回,把天捅破了,把事情闹到朝廷,闹到钦天监,闹到玉虚天去!
就算他死,就算这东海郡几十万百姓都死绝了!那妖孽也休想好过!
失察,是无能。
可眼睁睁看着妖魔勒索全城,甚至动用官府的力量去帮它收敛钱财......
那便是同谋!是助纣为虐!
前者,丢官罢职,了此残生。
后者,遗臭万年,祸及满门!
想通了这一层,王德-发只觉得一股从未有过的勇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一把推开身旁同样呆若木鸡的刘通,踉踉跄跄地冲到法坛边缘。
他指着对面那不可一世的庙祝,指着天上那尊狰狞的蛟龙,用尽全身的力气,嘶吼出声。
“妖孽!你这该死的妖孽!”
这一声暴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那庙祝脸上的讥讽僵住了。
下方绝望的百姓也愕然地抬起头,看着他们那位平日里只知和稀泥的郡守大人。
“你真当朝廷是泥塑的吗?!真当王法是摆设吗?!”
“此地,是大衍王朝的东海郡!不是你这孽畜的洞府!”
“钦天监内,有炼气仙师!京畿之中,有朝廷供奉!你在此兴风作浪,制造天灾,勒索百姓,与谋反何异?!”
“本官......本官现在就八百里加急,上奏天听!”
“你等着!你给本官等着!就算我王德发死在这里,就算这满城百姓都给你陪葬!朝廷的仙师也一定会来!他们会把你扒皮抽筋!把你这妖魂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鱼死网破!来啊!大不了一起死!”
一番话,吼得是声嘶力竭,气贯长虹。
整个法坛之下,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被王德发这番话给镇住了。
刘通更是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自己这位向来以稳妥着称的上官,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
那庙祝的脸色,也终于变了。
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云层中的蛟龙。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
云层之上,那双猩红的巨眼之中,非但没有半分惧意,反而流露出一丝嘲弄。
一个威严而宏大的声音,自九天之上,滚滚而下。
“钦天监?”
“呵......”
“本座给你算一笔账。”
“从你这东海郡,将奏报送到京城,快马加鞭,要多久?”
“一个月?”
那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戏谑。
“你们,等得起吗?”
话音落下的瞬间。
所有人只觉得脚下的大地,猛地一颤!
不远处,那条本就快要干涸的护城河,河床竟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彻底干裂开来!
最后一丝水汽,被凭空蒸发!
河里的鱼虾,在干裂的泥土中,徒劳地蹦跶了几下,便彻底没了声息。
一念之间,河道干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