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句号还没焐热,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踏得粉碎。三个村民连滚带爬地冲过来,领头的是村东头的王老汉,他平日里总爱扛着锄头在刘府外晒太阳,此刻却满头白发乱蓬蓬的,草鞋跑掉了一只,露在外面的脚底板磨得全是血泡。“刘公子!林姑娘!快跑啊!”他嗓子喊得嘶哑,唾沫星子混着汗水喷出来,“后山下来一群黑衣人,手里都举着刀,说是要取你们的性命!”
这话像惊雷炸在院子里,刚散去的血腥味仿佛又从泥土里渗了出来。我后颈的汗毛“唰”地竖起来,下意识握紧佩剑,剑柄上还沾着之前搏斗留下的血渍,冰凉的触感顺着掌心爬上来,反倒让慌乱的心绪稳了几分。刘剂言一把将他母亲护在身后,另一只手紧紧扣住我的手腕,他掌心的薄茧蹭过我的皮肤,眼神里没有半分退缩:“慌什么?我们就在这儿等他们。”
刘夫人也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扶着廊柱站起身,扯了扯皱巴巴的布裙:“府里的柴房堆着几捆干柴,还有火折子,实在不行就烧了挡路。我去拿些麻绳来,咱们做几个绊马索。”她刚要转身,远处的林子里就传来“沙沙”的响动,紧接着是金属碰撞的脆响——是杀手们的刀鞘撞在了一起。
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三十多个黑衣人就出现在了院墙缺口处。他们个个穿着紧身短打,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淬了毒似的眼睛,像饿了三天的野狼。为首的汉子比旁人高出半个头,手里握着柄鬼头刀,刀身上的血槽在阳光下泛着冷光,一看就是刚染过血。“刘剂言,林晚秋,拿命来!”他大喝一声,声音粗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奉主子之命,取你们的项上人头!”
“先过我这关!”刘剂言将我往旁边一推,自己提着长刀迎了上去。他的刀是刘家祖传的,刀身狭长,劈砍间带着破风的锐响,刚一交手就砍中一个杀手的胳膊,鲜血“噗”地喷出来,溅在院墙上,像开了朵狰狞的花。我也不含糊,摸出袖管里的银针,趁着杀手们冲过来的间隙,抬手就朝最前面两人的膝盖扎去。银针淬了麻沸散,那两人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被后面的杀手踩得惨叫连连。
混战瞬间爆发,刀光剑影搅得日光都黯淡了几分。我仗着身形灵活,在杀手之间穿梭,佩剑专挑他们的手腕、脚踝这些薄弱处刺。一个杀手从侧面偷袭,我弯腰躲开,反手一剑划开他的腰腹,他捂着伤口倒在地上,嘴里还在嗬嗬地喘着气。可杀手实在太多,倒下一个又冲上来两个,我的胳膊被刀划了道口子,血顺着手臂流进袖口,黏糊糊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痒。
“晚秋,左边!”刘剂言的喊声穿透厮杀声传来。我转头一看,一个蒙面杀手正举着短刀朝我后脑勺劈来,我急忙矮身翻滚,刀风擦着我的头发扫过,削断了几缕青丝。还没等我起身,刘剂言已经冲了过来,长刀一挑就将那杀手的刀打飞,紧接着横刀一抹,那杀手的蒙面布被割开,露出一张满是刀疤的脸——竟是黑风寨漏网的小头目!
“是方屠的余党!”我大喊着提醒刘剂言。就在这时,脑海里突然闪过方氏被押赴刑场时的画面,她被刽子手按着头,却突然转过头,朝我和剂言抛出一枚竹牌,那竹牌“当啷”掉在地上,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逆”字。当时我只当是她临死前的疯癫之举,可此刻看到这些杀手,那“逆”字突然在眼前变得清晰,连带着刘夫人当时瞬间煞白的脸色,都成了藏不住的疑点。
“别走神!”刘剂言一把将我拉到他身后,长刀横扫逼退三个杀手,“报仇的事以后说,现在先活着!”他的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青衫上沾满了血污,可握着刀的手却稳如磐石。我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去,佩剑一挺,再次冲进人群。
这场厮杀足足持续了一个时辰,直到太阳西斜,我们才终于将最后一个杀手制服。我和刘剂言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刘夫人端来水,我们各自灌了几口,冰凉的水顺着喉咙滑下去,才稍微缓过劲来。“这些人嘴里肯定有线索。”刘剂言抹了把脸上的血污,眼神坚定,“我们现在就审。”
被绑在柱子上的小头目嘴硬得很,无论我们怎么问,他都只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直到刘剂言将刀架在他脖子上,他才吓得浑身发抖,结结巴巴地说:“是……是一个穿灰袍的人让我们来的,他说只要杀了你们,就能拿到赏钱……我们不知道他是谁,只知道他手里也有枚刻着‘逆’字的竹牌……”
“竹牌呢?”我急忙追问。小头目哆哆嗦嗦地从怀里掏出一枚竹牌,和方氏抛出的那枚一模一样,只是这枚竹牌的边缘更光滑,显然被人摩挲过无数次。我将两枚竹牌放在一起比对,“逆”字的刻痕手法完全相同,绝非巧合。
“这竹牌一定藏着秘密。”我皱着眉头说道。刘剂言刚要开口,就看到刘夫人扶着廊柱站在那里,脸色苍白得像纸,嘴唇抖得不成样子。“娘,您怎么了?”刘剂言赶紧走过去扶住她。刘夫人摇了摇头,眼泪却突然掉了下来:“这竹牌……我见过。”
我和刘剂言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刘夫人被我们扶到椅子上坐下,沉默了许久才开口,声音里满是悔恨:“当年我被方氏诬陷,流落江湖时认识了方氏的生母。她告诉我,方氏并非水盗遗孤,而是前朝御史的女儿。当年她父亲因弹劾奸臣被满门抄斩,方氏被家仆藏在枯井里才保住性命,后来又被水盗掳走,辗转卖到了方家。”
“您利用了她?”我轻声问道。刘夫人点了点头,泪水流得更凶了:“我知道她恨那些奸臣,也恨刘家——因为当年我丈夫是负责抄家的官员之一。我就利用她的仇恨,让她帮我对付方屠和那些陷害我的人。我告诉她,只要除掉这些人,就能为她父亲报仇。”
“那这‘逆’字是什么意思?”刘剂言追问。刘夫人叹了口气,从怀里掏出一枚旧玉佩,玉佩上刻着个“苏”字——竟是苏婉的东西!“这是苏婉的父亲留给她的遗物。当年苏御史被抄家,我丈夫偷偷藏了他的女儿,也就是苏婉,对外谎称是远房亲戚的孩子。方氏后来查到了这件事,她认为我丈夫是‘逆臣的帮凶’,这‘逆’字,既是骂苏御史,也是骂我们刘家。”
我和刘剂言都惊呆了,原来方氏的仇恨远比我们想象的复杂。刘夫人继续说道:“方氏越陷越深,后来甚至勾结水盗,我想拦都拦不住。她临死前抛出竹牌,是想让你们查出真相,也想让我活在愧疚里。”她说着,从袖管里拿出一本破旧的日记,“这是方氏交给我的,她说如果她死了,就让我把这个交给你们。”
我接过日记,泛黄的纸页上满是密密麻麻的字迹。从方氏被掳走的恐惧,到得知父亲冤情的愤怒,再到被我利用后的挣扎,每一页都看得人心头发酸。其中一页写着:“灰袍人说,只要杀了刘剂言和林晚秋,就能拿到父亲的平反诏书。我知道他在骗我,可我没有退路了……”
“灰袍人一定是当年陷害苏御史的奸臣余党!”刘剂言一拳砸在桌上,“他们怕方氏查出真相,就利用她来杀我们,现在又派杀手来斩草除根!”我点了点头,正想说话,突然听到院门外传来整齐的脚步声,紧接着是官兵的喊杀声:“奉巡抚大人之命,捉拿通敌叛国的刘剂言、林晚秋!”
我们赶紧冲出去,只见院门口站着几十个官兵,个个手持长枪,将院子围得水泄不通。为首的校尉面色冷峻,手里举着一枚令牌:“有人举报你们与水盗勾结,意图谋反,这枚刻着‘逆’字的竹牌就是证据!”他手里的竹牌,正是我们从杀手身上搜出来的那枚!
“这是栽赃陷害!”我愤怒地喊道,“这竹牌是杀手的,我们是受害者!”校尉却根本不听解释,一挥手:“少废话,带走!”官兵们立刻冲上来,将我们死死按住。刘剂言挣扎着喊道:“我娘还在这里!你们不能把我们都带走!”
“刘夫人是证人,自然要一同前往。”校尉冷笑着说道。刘夫人脸色一白,却还是强作镇定地对我们说:“别担心,我这里有日记和玉佩,总能说清真相。”官兵们将我们五花大绑,推着我们往外走。路过柴房时,我看到被绑在柱子上的小头目已经没了气息,嘴角还挂着黑血——是被人灭口了!
押往官府的路上,阳光被高墙挡住,投下长长的阴影。我和刘剂言并肩走着,手腕被麻绳勒得生疼,可我们的手却紧紧握在一起。“晚秋,别害怕。”刘剂言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力量,“当年苏御史蒙冤,最终还是沉冤得雪,我们也一定可以。”
“我不怕。”我转头看着他,笑了笑,“只要我们在一起,就算是天牢,也能找出真相。”远处的官府大牢越来越近,那漆黑的大门像一张巨兽的嘴,等着将我们吞噬。可我知道,只要那本日记还在,只要我们心中的信念不灭,就一定能撕开这层层阴谋,让那些隐藏在暗处的恶人,都暴露在阳光之下。
被推进牢房的那一刻,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我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看着窗外渐渐沉下去的夕阳,突然想起苏婉墓前的那枚竹牌。从“谎”到“逆”,从苏御史的冤案到刘家的风暴,这一切就像一条看不见的线,将我们所有人都串联在一起。而我们,终将成为扯断这条线的人,让所有真相,都大白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