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堂的阴影比悦来栈的柴堆更沉,刚踏进门,就撞见王捕头正对着李老栓拍桌子。
“说!是不是你跟沈墨合谋杀的赵满仓?那斧头刃上的红痕到底是什么!”
李老栓缩在刑椅上,破棉袄上还沾着柴堆的草屑,头埋得快抵到胸口:“真、真是劈柴蹭的铁锈…… 官爷,我冤枉啊!”
老板娘被关在旁边的木笼里,听见动静哭得更凶,粗布帕子攥得能拧出水:“别打我男人!是我干的!都是我干的!”
我把绣春刀往案上一拍,“当啷” 一声震得烛火跳了跳。
“王捕头,歇着吧。” 我瞥了眼刑具架上的铁链,寒光晃眼,“对付软骨头,不用动刑。”
王捕头愣了愣,悻悻地退到一边:“这老东西油盐不进,问了半天啥也没说。”
我走到李老栓面前,蹲下身,指尖划过他磨破的鞋尖 —— 鞋底还沾着悦来栈后院的石灰粉,跟暗洞旁的一模一样。
“李老板,” 我声音压得低,像追风师傅教的追踪术那样,专挑人心的缝隙钻,“你家客栈上个月欠了赌场五十两,对吧?”
李老栓的肩膀猛地一抖,头埋得更深了。
“前儿个你还去西市当铺,当了老婆的银簪,换了三两碎银,刚够还赌场的利息。” 我又说,指尖敲了敲捕快牌,上面刻的 “捕快” 二字映着烛火,“那簪子是你成亲时给她打的,上面还刻着‘鸳鸯’二字,对吧?”
木笼里的老板娘突然不哭了,扒着栏杆往外看,眼里全是惊惶。
李老栓的喉结滚了滚,终于抬起头,脸皱得像晒干的橘子皮:“官爷…… 您怎么知道这些?”
“六扇门查案,不光看脚印石灰,还看你裤腰带上藏的当票。” 我冷笑一声,从怀里摸出张皱巴巴的纸片,往他面前一递,“这张是不是?当铺掌柜说,你当簪子时哭丧着脸,说要是凑不够钱,赌场就要拆你客栈的招牌。”
这话像针一样扎进李老栓心里,他猛地瘫在刑椅上,手指抠着椅边的木纹,指节发白。
“赵满仓揣着能换千两的盐引住进你客栈,” 我步步紧逼,烛火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阴影,“沈墨找你时,是不是说杀了赵满仓,就给你五十两?刚好够还赌场的债,还能把你老婆的银簪赎回来?”
李老栓的嘴唇哆嗦着,眼泪突然涌了出来:“我、我也是没办法啊…… 赌场的人说要打断我的腿,我总不能让老婆孩子跟着我喝西北风……”
“所以你就凿了暗洞,帮沈墨锁了门?” 我追问,眼神钉死他的脸,“沈墨杀赵满仓的时候,你在哪?”
“我、我在柴房劈柴……” 李老栓声音发颤,“沈公子说,让我二更在柴房弄出动静,吸引旁人注意,他自己去上房…… 我没杀人!我真的没杀人!”
眼看就要问出关键,木笼里的老板娘突然尖叫起来:“你胡说!是你杀的!是你拿斧头劈了赵老板!”
我猛地回头,只见她头发散乱,扑在栏杆上,指甲都抠出了血:“官爷!别听他的!是我逼他凿的洞,是我趁他劈柴的时候杀了赵满仓!跟他没关系!求您放过他!”
李老栓也急了,挣扎着要站起来:“不是!是我……”
“是我!” 老板娘嘶吼着打断他,“我见赵老板的盐引眼馋,就撺掇你凿洞!杀人也是我干的!你别抢着认罪啊!”
夫妻俩突然对着抢罪,唾沫星子溅得老远,衙堂里乱成一团。
王捕头皱着眉:“这咋回事?刚还互相推诿,现在倒抢着送死?”
我没说话,只是盯着两人的眼睛 —— 李老栓的眼神慌乱,却时不时往老板娘那边瞟;老板娘看似决绝,眼角却偷偷瞄着门口,像是在等什么人。
“不对劲。” 我心里咯噔一下,“要是真怕对方受牵连,早该招供了,何必等到现在?而且刚提到银簪和赌场的事,老板娘就突然翻供,太刻意了。”
“别吵了!” 我猛地喝断他们,绣春刀出鞘半寸,寒光扫过两人的脸,“谁杀的人,我一查就知道。现在我问你们,沈墨除了给你们五十两,还许了什么好处?”
李老栓的脸白了白,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老板娘却抢着喊:“没了!就五十两!我们就是贪财!跟旁人没关系!”
“旁人?” 我挑了挑眉,故意拖长语调,“你说的旁人,是张万霖?”
老板娘的脸 “唰” 地变得惨白,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在木笼里。
李老栓也僵住了,眼神里全是惊恐,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
我心里有底了 —— 这夫妻俩是怕牵连张万霖,才突然翻供。张万霖肯定跟他们说过,只要咬死是自己干的,就能保对方一命,甚至能给他们家人好处。
“李老板,” 我转向李老栓,语气放缓了些,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你以为你替沈墨顶罪,张万霖就会放过你老婆孩子?”
李老栓抬起头,眼里全是迷茫。
“沈墨房里搜出张纸条,上面写着‘事成杀李老栓灭口’,落款是他的字迹。” 我拿出那张纸条,递到他面前,“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给你钱,只是把你当替罪羊。张万霖更不用说,现在自身难保,哪还顾得上你?”
李老栓盯着纸条上的字迹,手突然抖得厉害:“他、他骗我?”
“不光骗你,还骗了你老婆。” 我又看向老板娘,“你以为抢着认罪就能救他?要是你死了,他照样得被流放,你孩子没人管,最后只能去当乞丐 —— 就像破庙里那个帮沈墨埋盐引的小乞丐一样。”
老板娘的眼泪又涌了出来,这次是真的绝望,趴在栏杆上哭:“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官爷,我们真的不想死啊!”
“想活,就说实话。” 我直起身,烛火照在藏青短褂的红布条上,像抹血痕,“沈墨让你凿洞的时候,有没有说张万霖的事?他是怎么跟张万霖联系的?”
李老栓咽了口唾沫,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沈公子说…… 张大人是他的靠山,只要事成,就能让我们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他还说,要是被抓了,就说人是我们杀的,张大人会想办法救我们出去……”
“那杀人的时候,你真的在柴房?” 我追问。
“真的!” 李老栓赶紧点头,“我二更就在柴房劈柴,劈得胳膊都酸了,老板娘三更去楼下续柴,我俩都没进过上房!”
“那你怎么知道沈墨是用铁钩勾的插销?” 我突然问,眼神死死盯着他。
李老栓的脸瞬间白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 这是我故意设的套,之前的供词里没提过铁钩的细节。
“是、是沈公子提前跟我说的……” 他结结巴巴地辩解,“他说这样能做成密室,让人以为是撞邪了……”
“他还跟你说什么了?” 我紧追不舍,不给她喘息的机会。
“没、没别的了……” 李老栓的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
就在这时,衙役突然跑了进来,手里拿着个布包:“林捕头!这是从沈墨的住处搜出来的,藏在床板底下!”
我打开布包,里面除了五十两银子,还有个银簪 —— 上面刻着 “鸳鸯” 二字,跟李老栓当掉的那个一模一样!
“这簪子是你的吧?” 我把银簪扔给李老栓。
李老栓接住银簪,手都抖了:“是、是我的…… 沈公子说帮我赎回来的,怎么会在他那儿?”
“他根本没打算给你。” 我冷笑,“这五十两银子也是给你的‘封口费’,等杀了你灭口,这钱和簪子就都是他的了。”
李老栓盯着银簪,突然 “哇” 地一声哭了出来,捶打着刑椅:“这个杀千刀的!我真是瞎了眼才信他!”
老板娘也跟着哭:“都怪我!都怪我贪财,才害了咱们全家……”
“现在说这些没用。” 我打断他们,语气冰冷,“沈墨和张万霖已经招了一部分,但还有细节没说清楚。你们要是想立功减刑,就把知道的全说出来 —— 沈墨是怎么让赵满仓换房的?他杀人用的刀是哪来的?”
李老栓抹掉眼泪,哽咽着说:“沈公子说…… 他跟赵老板说,他的房间朝阳,住着舒服,赵老板刚好嫌上房漏风,就换了…… 那刀是客栈厨房的,平时用来切肉,沈公子前一天借走的,说要切水果……”
“张万霖什么时候跟沈墨联系的?” 我又问。
“每次都是沈公子去城南酒楼见张大人,” 李老栓想了想,“我见过两次,沈公子回来的时候都很高兴,说张大人答应给他批私盐的条子……”
我让王捕头把这些都记下来,心里的拼图终于完整了 —— 沈墨受张万霖指使,以盐引和私盐为诱饵,拉拢贪财的李老栓夫妇凿洞制造密室,自己动手杀人,事后想灭口独吞好处,张万霖则在背后提供庇护,企图利用盐引走私牟利。
“林捕头,” 王捕头凑过来,压低声音,“这夫妻俩的供词能信吗?别又是编的。”
“信不信,验验就知道。” 我瞥了眼门口,“去厨房查查,是不是少了一把切肉刀,再去城南酒楼问问,沈墨是不是经常跟张万霖见面。”
王捕头应了声,刚要走,衙役又跑了进来,脸色惨白:“林捕头!不好了!张万霖在牢里闹起来了,说要见知府大人,还说有重要的事要交代!”
我挑了挑眉 —— 这老东西肯定是想攀咬别人,争取宽大处理。
“让他等着。” 我对衙役说,又看向李老栓夫妇,“你们先在这儿待着,要是敢撒谎,后果你们知道。”
李老栓连连点头:“不敢!不敢!我们一定说实话!”
走出审讯室,阳光从衙堂的窗棂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极了这案子里的人心 —— 一半光明,一半龌龊。
“头,张万霖会不会真有什么重要线索?” 阿柴凑过来,手里还拿着那把带暗红痕迹的斧头。
“重要线索没有,想拉人垫背的心思肯定有。” 我冷笑,“他这种人,从来都是死到临头才想着自保。”
刚走到牢房门口,就听见张万霖的喊叫声:“我要见知府大人!我要揭发!李主事也参与了!他帮我伪造盐引,分了我不少钱!”
我推开门,看着张万霖在牢房里蹦跶,像只没头的苍蝇。
“张大人倒是会找替罪羊。” 我靠在门框上,似笑非笑,“李主事是你的下属,你说他参与了,有证据吗?”
张万霖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找到了救星:“林捕头!你让我见知府大人,我把所有事都说出来!只要能从轻发落,我什么都肯说!”
“从轻发落?” 我嗤笑,“勾结走私犯,谋害朝廷命官,就算你揭发再多的人,也难逃一死 —— 不过,要是你能说出私盐的藏匿地点,或许能让你死得痛快些。”
张万霖的脸色瞬间变了,眼神里全是绝望:“你、你不能这样对我!我是盐铁司的大人!我在京城有人!”
“京城的人救不了你。” 我转身要走,“你好好想想,是痛快死,还是被折磨死。”
刚走出牢房,王捕头就跑了回来,手里拿着张纸条:“头!查清楚了!客栈厨房确实少了一把切肉刀,跟赵满仓胸口的刀痕吻合!城南酒楼的掌柜也说了,沈墨每个月都跟张万霖见几次面,每次都在包间里,聊很久。”
“很好。” 我点点头,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证据链齐了,现在就等知府大人上奏朝廷,把这些蛀虫一网打尽。”
王捕头叹了口气:“真没想到,张万霖胆子这么大,居然敢私吞盐引,走私私盐。”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我冷笑,“李老栓夫妇为了五十两和一根银簪,就敢帮人杀人;张万霖为了私盐的暴利,就敢勾结罪犯 —— 这世上,最可怕的就是贪念。”
回到自己的住处,已经是中午了,阳光透过窗户照在桌上,把那本红伶师傅给的暗器图谱晒得暖暖的。
我翻开图谱,最后一页的缠枝莲纹样映入眼帘,旁边写着 “张万霖曾偷学暗器”—— 原来这老东西不仅贪财,还学过暗器,难怪沈墨会用铁莲花,说不定是他教的。
“头,知府大人让你过去一趟!” 阿柴在门外喊。
我合上图谱,起身往外走 —— 该给这案子画上第一句号了,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开始,以后还会有更多的贪念和罪恶,等着我去斩断。
走出住处时,阳光正好,照在绣春刀的刀鞘上,泛着淡淡的光。
我摸了摸腰间的捕快牌,上面还沾着悦来栈的石灰粉,冰凉的触感让我清醒。
李老栓的银簪,沈墨的石灰粉,张万霖的缠枝莲挂绳…… 这些东西像一个个烙印,刻在我心里。
它们提醒我,我的刀,不仅要斩凶手,还要斩贪念,斩强权,斩那些藏在暗处的龌龊。
就算被人骂偏执,被人说不懂变通,我也不会停下。
因为我是林晚秋,六扇门唯一的女捕头。
我的刀,只为正义而拔。
而正义,从来不会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