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儿!出事了!力场……他……不见了!”
尖刀那压抑着极致惊恐的、变了调的声音,通过短波通讯器,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清晰地钻进营地里每一个“衔尾蛇”队员的耳朵里。
这句简短的话,仿佛一颗投入了死水池塘的重磅炸弹,瞬间在剩下的七名队员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呼啦!”
几乎是在同一瞬间,所有人都从各自临时休息的位置上弹了起来。他们之前的疲惫、麻木和绝望,在这一刻被一种更加原始、更加尖锐的情绪所取代——恐慌。
没有人发出多余的疑问,没有人敢大声喧哗。他们只是凭借着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迅速收缩防线。七个人,几乎是下意识地,背靠着背,在营地中央那堆早已熄灭的篝火旁,围成了一个绝望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防御圆圈。
“咔嚓!咔嚓!咔嚓!”
清脆而密集的武器上膛声,在死寂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刺耳。这是他们此刻唯一能用来互相壮胆的声音。冰冷的枪械,紧紧贴着他们的身体,仿佛是延伸出去的、脆弱的甲壳。他们将枪口警惕地指向周围那无边无际的、仿佛随时会扑上来的黑暗,每一个人的呼吸都变得粗重而急促。
在夜视仪的惨绿色视界里,远处的沙丘和岩石,仿佛都变成了活物,一个个都像是蛰伏的怪兽,正用冰冷的、不带一丝情感的眼睛,窥伺着他们这群可怜的猎物。风的呜咽,听起来也像是来自地狱深处的嘲笑。
每个人,都成了惊弓之鸟。他们紧盯着自己负责的扇区,手指死死地压在扳机上,甚至不敢眨眼,生怕在那一瞬间,黑暗中就会有什么东西扑出来,带走自己的生命。汗水从他们的额头渗出,顺着脸颊滑落,与冰冷的沙砾混杂在一起,又痒又黏,但没人敢伸手去擦。
恐惧,是一种比病毒更可怕的传染病。它通过空气,通过眼神,通过那压抑到极限的沉默,在七名顶级特种兵之间,急速地蔓延、发酵。力场的神秘失踪,彻底击碎了他们心中最后一道名为“侥幸”的防线。敌人是真实存在的,而且,它就在附近,用一种他们无法理解的方式,在猎杀他们。
“保持镇静!”
一个嘶哑但极具穿透力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是队长,“变色龙”。
作为这支小队的灵魂人物,变色龙知道,他绝不能乱。一旦他也表现出丝毫的慌乱,那么整个队伍的士气和心理防线将会在瞬间彻底崩溃。他强迫自己将那股从心底涌出的寒气压下去,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可能地沉稳。
他一边命令道:“‘乌鸦’,‘幽灵’,警戒左右两翼!‘尖刀’,回到阵地!其余人,盯紧正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准开火!”一边快步冲向力场消失的哨位。
他必须搞清楚,敌人到底是什么。
来到那块犬齿岩后,变色龙蹲下身子,开始仔细地检查现场。他的动作专业而细致,没有放过任何一粒沙子。散落一地的装备,背带的切口平滑无比,像是被某种高热的、极其锋利的工具瞬间切断。这让他首先排除了常规刀具的可能性。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在沙地上寸寸扫过。很快,就在那把冲锋枪的旁边,他发现了一个几乎与沙粒融为一体的、极其微小的金属物体。
他小心翼翼地用战术手套的指尖将其捏起,凑到战术头盔的探照灯前。
那是一枚针。一枚比缝衣针还要纤细、通体呈现出暗蓝色金属光泽的、中空的针。它的长度,不会超过一厘米。
变色龙的瞳孔猛地一缩。
凭借着他在世界各地,从南美雨林到中东沙漠,执行过的上百次秘密任务所积累的丰富经验,他的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针如此细小,意味着它的飞行速度不会太快,动能极低,否则无法保证精度。这样的设计,只有一个目的——隐蔽,追求一击必中,且不发出大的声响。
要让这样一枚小针,瞬间放倒像力场那样体重超过一百公斤的壮汉,唯一的可能,就是针上涂抹了某种超高浓度的速效神经毒素。
神经毒素……吹箭……无声猎杀……
一连串的关键词,在他的脑海中迅速串联起来,一个看似无比合理、也让他自己深信不疑的判断,清晰地浮现了出来。
“是吹箭!”他几乎是脱口而出。
他立刻返回防御圈,将自己的发现和判断,用一种斩钉截铁的语气,告诉了已经濒临崩溃的队员们。
“听着!”他举起那枚几乎看不见的细针,“这是一种在南美丛林部落里极其常见的狩猎工具!他们会将这种细针,涂抹上从箭毒蛙皮肤上提取的剧毒,通过一根长管吹出,用来麻痹猎物!这种毒素能瞬间阻断神经,让最强壮的野兽也在几秒钟内倒下!针做得这么小,就是为了隐蔽和穿透衣物的缝隙!”
听到队长的分析,队员们的恐慌情绪,奇迹般地得到了一丝缓解。人类最大的恐惧,源于未知。而现在,“变色龙”似乎为他们揭开了那个未知猎手的一角面纱。
“是……是人类?”侦察兵“尖刀”颤抖着问。
“没错!”变色龙的语气无比肯定,“我们现在在龙国的地盘上,而这种丛林游击战术,正是他们最擅长的!敌人,很可能是龙国最精锐的、常年驻守在边境的特种部队!他们熟悉这里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沟壑!他们在利用我们不熟悉地形的弱点,像幽灵一样,在用最原始、最有效的游击战术,一个个地猎杀我们!”
这个判断,听起来天衣无缝。它完美地解释了敌人为何如此隐蔽,为何攻击如此无声,也为何力场会瞬间消失。队员们紧绷的神经,似乎找到一个可以接受的解释,纷纷将信将疑地将目光投向队长,等待着他下一步的指令。
然而,他们所有人都不知道,这个基于“丰富经验”和“专业知识”所做出的、看似合理的判断,却是一个从根源上就完全错误的、致命的判断。
“变色龙”用他过去的经验,去揣测一个来自未来的、完全超越他认知维度的对手。这本身,就是一场智商层面上的、彻头彻尾的戏耍与碾压。
而基于这个致命的错误判断,他下达了一个更加致命的错误命令。
“我们不能像现在这样,缩在这里等死!”变色龙的声音变得狠厉起来,“被动防守,只会被他们利用地形,逐个击破!我们必须反击,必须主动出击,打乱他们的节奏!”
他环视了一圈,目光最终落在了两名队员身上。
“‘幽灵’,‘魅影’!”
“到!”两名身形精悍的侦察兵应声道。他们是队伍中,侦察与反侦察能力最强的组合。
“你们两个,组成一个双人侦察小组!”变色龙指向远处一片黑压压的、如同怪兽般蛰伏的巨大岩石堆,“向那个方向,进行反向搜索!那里是这附近地形最复杂的地方,也是最有可能藏匿伏击者的地方!记住,我不要你们交火,我只要你们找出他们的位置!一旦发现,立刻撤退报告!”
“是!”
这个命令,正中“望舒”AI的下怀。它通过无数个隐藏在沙漠中的微型传感器,将“衔尾蛇”小队的一举一动都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通过高敏度拾音器,连他们的对话内容都分析得一清二楚。
当“望舒”AI通过数据分析,预判到“变色龙”极有可能做出“主动侦察”这个决定时,一个完美的陷阱,早已在那片岩石堆中布置完毕。
“幽灵”和“魅影”检查了一下装备,开启了他们身上那套最先进的“变色龙”光学伪装服,随即,他们的身影与周围的黑暗融为一体,如同两道真正的鬼魂,悄无声息地脱离了防御圈,向着那片巨大的岩石堆潜行而去。
他们两人之间的配合,已经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一人前进,另一人必然在后方持枪掩护。他们的脚步轻盈,动作流畅,每一步都踩在最坚实的地面上,避免发出任何声音。他们小心翼翼地,利用着一切可以利用的阴影和掩体,交替掩护着,不断接近那片死亡之地。
五十米……三十米……十米……
那片岩石堆,在夜视仪中,显得异常的安静。安静得,就好像一座巨大的、冰冷的坟墓。
就在“幽灵”作为前锋,刚刚踏入岩石堆的阴影范围,而“魅影”正准备从后方跟上时,早已埋伏在岩石顶部和巨大缝隙之中的两只“沙鬼”,同时发动了攻击。
这一次,它们没有再使用麻醉针。
两只“沙鬼”的前肢,如同毒蛇吐信般,瞬间伸出了两根闪烁着危险寒光的、顶端带有分叉的金属探针。
“滋啦!”
两道极其微弱的、几乎无法用肉眼看清的蓝色电光,在黑暗中一闪而过!
数万伏的高压电流,精准地命中了“幽灵”和“魅影”的后心!
那是一种超越了疼痛的、纯粹的毁灭性打击。两名身经百战的顶级侦察兵,甚至连敌人的影子都没有看到,大脑就在那瞬间,被狂暴的电流冲击成一片空白。他们全身的肌肉,发生了最剧烈的、不受控制的抽搐。他们手中的枪,还保持着瞄准的姿势,但他们的手指,却再也无法收到大脑传来的、扣动扳机的指令。
连一声警报,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他们的身体便如同被剪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地,瞬间就失去了任何意识。
随后,两只“沙鬼”从岩石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滑出,用同样高效、同样冰冷的方式,将他们拖进了岩石深处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
整个过程,不超过三秒钟。高效、精准、无声,充满了令人绝望的、来自更高维度生物的碾压感。
而在营地里,队长“变色龙”正紧握着短距离通讯器,焦急地等待着侦察小组的回音。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五分钟,十分钟……
他的短距离通讯器里,除了那片令人心悸的、永恒的“沙沙”静电声,什么都没有。
“幽灵!魅影!收到请回答!重复,收到请回答!”
他一遍又一遍地低声呼叫,但回应他的,只有死寂。
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疯狂滋长的藤蔓,再一次死死地缠住了他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缓缓地抬起头,望向那片吞噬了两名队员的、如同巨兽之口的黑暗岩石堆,身体,开始无法抑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知道,他又错了。
而且错得离谱。
敌人,根本就不是……他想象中的任何一种人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