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珏自尽的消息像块巨石砸进刑部大牢,激起的涟漪震得每个囚室都在发颤。卯时的梆子刚敲过,最靠里的囚室就传来撞墙声 —— 户部尚书王启年用头磕着石壁,哭喊着 “五殿下饶命”,血顺着花白的鬓角往下淌,在满是霉味的稻草上洇出暗红的痕。
“别装了。” 牢门外的狱卒啐了口唾沫,用铁尺敲着栏杆,“昨夜是谁说‘五皇子死了正好,能把罪责都推到他身上’?这会儿倒想起求饶了?”
王启年的哭声戛然而止,像被掐住喉咙的公鸭。他瘫坐在稻草堆里,望着墙角那摊昨夜咳出的血,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他想起三个月前在五皇子府,赵珏拍着他的肩说 “王大人放心,等我登基,你就是首辅”,那时他还觉得祖坟冒了青烟,捧着女儿的庚帖巴结着要结亲,如今想来,那哪是结亲,是结了道催命符。
牢门外传来镣铐拖地的声响,张廷玉带着刑部尚书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账册的书吏。老臣的目光扫过缩成一团的王启年,落在他怀里那本被血浸透的账册上 —— 那是他昨夜咬破手指画押的供词,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十年间贪墨的盐税、漕款,足够让青州十万灾民吃三年。
“王大人,” 张廷玉的声音像淬了冰,“五皇子的血书里,说私兵的粮饷都是你监守自盗,他只是分了三成。这事,你认不认?”
王启年的脸瞬间惨白,像被抽走了魂魄。他知道,赵珏这是临死前还要拉他垫背 —— 那些粮饷明明是两人商量着分的,怎么到了血书里,就成了他一人的罪责?可此刻人证已死,死无对证,他就算有百张嘴,也说不清了。
“我认…… 我认……” 王启年涕泪横流,像条摇尾乞怜的狗,“都是老臣的错!是老臣蛊惑殿下!求大人看在老臣伺候过先帝的份上,给条活路!”
“活路?” 刑部尚书冷笑一声,翻开账册,“你克扣的赈灾款,饿死了多少百姓?你卖官鬻爵,让多少贪官污吏祸乱地方?这些人的命,谁来给活路?” 他将账册狠狠摔在王启年面前,“午时三刻,斩立决!”
“不 ——!” 王启年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被狱卒拖走时,还在疯狂挣扎,指甲在石壁上抓出深深的血痕,“赵珏!你个小畜生!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他的嘶吼声在甬道里回荡,像道催命符,惊得其他囚室的党羽们瑟瑟发抖。
辰时刚过,刑部大堂就热闹起来。曾经不可一世的官员们被一个个提审,枷锁拖地的声响里,混着此起彼伏的哭喊和求饶。
“大人!我招!兵部的军甲都是劣质品,是李侍郎收了西域商人的回扣!”
“还有吏部!去年的科举舞弊,主考官收了果郡王的黄金!”
“荣亲王也参与了!他府里的北狄玉佩就是铁证!”
供词像雪片般堆在案上,每张纸上都摁着血红的指印,像朵朵开在黄泉路上的花。张廷玉坐在主位上,看着那些互相攀咬的官员,眉头皱得像团乱麻。他拿起一本账册,上面记录着李侍郎贪墨的军甲款,足够打造三千副上好的铠甲 —— 而去年北境战事,正是因为军甲劣质,才让三百亲兵惨死在敌军刀下。
“李侍郎,” 张廷玉的声音带着疲惫的威严,“你可知罪?”
李侍郎瘫在地上,裤脚湿了一片,显然是吓尿了。他哆嗦着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枚鸽血红的珠子 —— 是他准备送给安亲王的 “孝敬”,此刻却成了罪证。“大人饶命!老臣…… 老臣只是一时糊涂!”
“糊涂?” 张廷玉将账册扔在他面前,“那些死在北境的士兵,他们的家人找谁糊涂去?” 他提笔判道,“李默,贪墨军饷,致将士枉死,斩立决,家产充公!”
朱砂笔落下的瞬间,李侍郎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
提审荣亲王时,老王爷倒是镇定。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朝服,腰间的玉带早就被解了,手里拄着根普通的木杖,像个寻常的老头。
“老臣认罪。” 荣亲王的声音很平静,“收了安亲王的黄金,帮五皇子递过几次消息。” 他顿了顿,看着张廷玉,“但老臣从未想过谋反,只是…… 贪了些,糊涂了些。”
张廷玉看着他花白的胡子,想起两人同朝为官三十年,老王爷虽爱财,却也做过几件利国利民的事。他叹了口气:“革去王爵,贬为庶人,圈禁府中,终生不得出府。”
荣亲王叩首谢恩时,肩膀微微颤抖,却终究没再说什么。
日头渐渐偏西,提审的官员越来越少。周猛带着御林军去抄家时,在王启年的书房暗格里搜出个紫檀木盒,里面是三十封写给赵珏的效忠信,每封都盖着私印,字迹谄媚得令人作呕。
“大人,这信……” 周猛拿着信,眉头拧成了疙瘩。
“烧了吧。” 张廷玉望着窗外的夕阳,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留着也是脏了眼。”
火苗舔舐信纸的瞬间,那些 “殿下千岁”“万死不辞” 的字眼很快化为灰烬,像场迟来的救赎。周猛看着灰烬被风吹散,忽然想起王启年年轻时,也曾对着先帝的画像发誓 “此生必清正廉明”,那时的眼神,比此刻的夕阳还要亮。
暮色四合时,清算终于告一段落。被斩首的官员有十二人,流放的三十余人,圈禁的宗室五位,曾经盘根错节的五皇子党羽,短短一日便被连根拔起,像场暴雨洗过的花园,虽狼藉,却也干净了。
刑部外的老槐树下,春桃捧着那盏褪色的宫灯,看着囚车一辆辆驶过。王启年的囚车经过时,她忽然冲了过去,将灯里的烛火对着老尚书的脸,哭喊着:“是你!是你害了殿下!是你把所有罪责都推给了他!”
王启年看着那盏灯,忽然疯了似的挣扎起来,铁链勒得他脖子发紫:“不是我!是他自己没用!是他斗不过苏凝那个女人!”
春桃被官差拉开时,手里的宫灯掉在地上,绢面的海棠花被踩得稀烂,像朵被碾碎的梦。
周猛路过时,捡起那盏破灯,看见里面的灯芯还在微弱地燃着,像点不肯熄灭的执念。他叹了口气,将灯扔进旁边的火盆里,看着绢面卷曲、化为灰烬。
皇城的夜渐渐深了,刑部的灯笼还亮着,映着满院的狼藉。张廷玉站在阶前,望着天上的残月,忽然想起先帝曾说 “朝堂就像棵树,枯枝不除,新枝难发”。只是这除枯枝的刀,终究太疼,太沉。
远处传来更夫的梆子声,敲了九下,清越的声响里,带着种尘埃落定的宁静。周猛走过来,递给老臣一件披风:“大人,夜深了,该回府了。”
张廷玉裹紧披风,看着那些亮着灯的囚室,轻轻点了点头。
清算结束了,可那些死去的人,那些破碎的家,却再也回不来了。
这皇城的风,终究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