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学的钟声悠悠响起,惊起了檐下几只灰雀。塾斋内的学子们如同解了缰绳的马驹,纷纷起身收拾书匣。方才凝滞的空气仿佛瞬间流动起来,夹杂着少年少女们轻快的谈笑。
刘娥动作最快,几乎是雀跃着拉起沈清梧的手腕,便往廊下走。“可算是结束了,听得我头都昏了。”她娇声抱怨着,另一只手还不忘理了理鬓边微微松动的珠花,绯色裙裾扫过青石阶,带起几片落英。
沈清梧被她拉着,脚步略显迟疑。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地瞥向窗边,那里,青衫少年正不疾不徐地整理着书卷,侧影在渐斜的日光下拉得修长。方才课上他扶稳砚台、隔空指点她手势的情形,以及那缕挥之不去的清冽芸香,依旧在她心头盘桓。
“执砚,”刘娥忽然停下脚步,拽着她在廊下的美人靠上坐下,凑近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兴奋与探寻,“你觉得……我栖迟表兄如何?”
沈清梧的心猛地一跳,如同被什么东西猝然攥紧。她下意识地蜷了蜷指尖,感到一丝心虚的热意爬上脸颊。莫不是……娥儿姐姐看出了什么?看出了她课上那片刻的失神,看出了她对他那独特气味的留意,看出了她因他一个眼神、一个动作而泛起的细微涟漪?
她垂下眼睫,避开刘娥探究的目光,装作整理腰间环佩,声音努力维持着平静:“谢公子……学识渊博,待人温和,自然是极好的。”
“是吧!”刘娥并未察觉她的异样,或者说,她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她双眼放光,脸上泛起一层兴奋的红晕,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她再次凑近,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少女特有的、分享秘辛的雀跃:“我告诉你,你可别往外说——我前几日,不小心听见姨母和我母亲在说话!”
她顿了顿,卖关子似的看了看四周。廊外几株垂丝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簇拥着,如同一团团柔软的云霞。微风拂过,花影在她们身上轻轻摇曳。
“她们说……”刘娥的声音里含着一丝羞怯,又带着难以抑制的憧憬,“想亲上加亲呢!”
“亲上加亲?”沈清梧下意识地重复了一句,心头那点细微的涟漪,骤然化作一股冰冷的潮水,瞬间漫过四肢百骸。她感到呼吸微微一窒。
“是呀!”刘娥并未察觉她瞬间的僵硬,兀自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中,手指无意识地缠绕着衣带上缀着的明珠,那明珠在她指尖流转,反射着细碎的光,“母亲说,表兄人品才学都是顶好的,又是知根知底的亲戚……若是……”她后面的话说得含糊,但那眉眼间的欢喜与期待,却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一切。
沈清梧怔怔地听着,目光落在廊外那纷扬的海棠花瓣上。方才还觉得娇艳可爱的花朵,此刻看在眼里,却莫名有些刺目。她感觉自己的心,像是一下子被抛到了半空,无所依凭,又缓缓地、沉沉地向下坠去。
原来……娥儿姐姐是这样的心思。
原来……那窗边的青衫,那清冽的芸香,那温和的目光……或许,本就与她无关。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浅碧色的裙摆,那颜色如同初春的湖水,此刻却仿佛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尘埃。她轻轻“嗯”了一声,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刘娥依旧在她耳边絮絮说着些什么,大约是未来如何如何的憧憬,声音如同隔着一层水幕传来,变得有些模糊不清。只有那海棠的花影,在她低垂的眼眸前,不停地晃动,晃动,搅乱了一池原本刚刚泛起微澜的春水。